辛夷搖搖頭,甩開無干的思緒,抬眸見得是徐岱,笑笑:“無妨。你們一個字癡,一個琴癡,今兒我能見得齊全,已是慶幸了。”
徐岱抬手一禮,旋即走到杜韞之身邊,二話不說,奪過他手里的刀,霎時臉若寒霜:“誰讓你切的?”
杜韞之緩過神來,有些發怔:“六姑娘來了,瞧她熱得,給她切個冰西瓜。你在房里整琴譜,總不能麻煩你……”
麻煩。最后兩個字放佛碰了龍的逆鱗。
徐岱細長的眼眸頓時迸發一股寒氣兒,咬了咬牙齒,猛地抬起手,陰影逼近杜韞之,嚇得他下意識閉上眼——
良久,卻只覺得額頭上溫柔的力道拂過。
旋即,搖井轱轆的汗就變干爽了。
杜韞之睜開眼,看著徐岱正那過張布帕拭指尖的汗珠,有些訕訕:“原來,你幫我擦汗啊……我還以為,你要君子動手……”
徐岱看了他一眼,擦完指尖汗,便拿起刀,利落又熟練地將瓜看成幾瓣,輕聲道:“君子遠庖廚,應該叫書公子遠庖廚……你但凡動刀,就能砍著自己……怎么,昨天自己砍的傷,覺得少了?”
略帶不留情面的揶揄,讓杜韞之臉面一紅,看了眼辛夷,壓低了語調:“能不能人前給我點面子?好歹是堂堂書公子,別說得我跟黃毛小兒似的!你這嘴,要么不說話,要么就氣死人,能中和下不……嗚嗚……”
杜韞之話還沒說完,嘴里就被一個東西堵上了,旋即香甜的西瓜汁浸開來。
原來徐岱切了瓣西瓜,直接塞到了他嘴里,然后俯下身,盯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對我嘴有意見?好,待會兒辛姑娘走了,回屋,我們慢慢聊。”
言罷,也不管杜韞之嗚嗚地抗議,徐岱就拿了西瓜來給辛夷:“辛姑娘見笑了。來,請吃西瓜,昨兒浸的,涼著哩。”
“沒事沒事……多謝多謝……”辛夷接過西瓜,有些尷尬,她忽的覺得,自己來,是不是有點打擾的意味。
那廂,杜韞之好不容易咽下西瓜,差點沒噎著,撫著胸口道:“六姑娘,你別聽他胡說。這廝除了琴,會點家務,其他的人情世故一概不通。讓他摘了新韭去村口賣,都能賣個賠本的。”
杜韞之還想說下去,余光瞥到徐岱又拿了瓣西瓜,欲往他嘴里塞,他唬得立馬退后三步:“西瓜給六姑娘吃的,別糟蹋!”
徐岱這才作罷,帶了歉意,把所有西瓜往辛夷推來。辛夷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雖聽聞過斷袖之癖,但身邊人也不常見到,初聽得杜韞心說時,著實訝異了會兒。
然而此刻見得二人相處,她卻陡然覺得,世間情義,男女又何妨。
情之一字,本就難抑,不知起時,已經陷入牢籠,虛凰假鳳,不過是情動不可知罷了。
至少這二人,比她和那會下棋的,還更得其中真昧,倒著實令人羨慕。
但凡一生一人,都是良人。
“看你們過得好,真好。”辛夷目光在二人間流轉,笑意動容,“不要在乎長舌婦的想法,不要在意老夫子的禮教,只要你們真心只付一人,我辛夷,便永遠祝福你們。”
言罷,辛夷起身,從帶來的布包里翻出一個小篋:“本來該親自為你們辦的。但長安城多事,我自己都沒了斷,只能盡下心意了。若我他年回京,再討一杯喜酒喝。”
杜韞之和徐岱鄭重了臉色,因為他們看到小篋里,是兩套嫁衣。
一套鳳冠霞帔,為你之妻。
一套男兒紅袍,為你之夫。
管他鳳還是凰,真心只付一人,便是此生情有獨鐘。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庚帖之言,紅妝之誓。
杜韞之和徐岱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底的晶瑩,旋即二人正色后退一步,彎腰負手,對辛夷行了個大禮。
“誒誒誒,別,這就生分了。”辛夷連忙扶起二人,自己也瞧得眼眶發紅,“好好過日子。我還念著杜韞心沒了,你書公子放不下心結呢。”
杜韞之愣了愣,有片刻黯然,旋即釋然,寥寥一笑:“她不是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結局么。李家為我杜氏昭雪,爹爹被追封為文國公,她成了文國公千金。她終于從半生的執念中解脫了,不是很好么。”
辛夷點了點頭,吁出口濁氣:“你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若書公子你認祖歸宗,可是文國公世子,榮華富貴享不盡,也不用和琴公子兩個,在這兒過清貧日子了。”
“我妹妹拿命換來的富貴,我不想碰。”杜韞之匆匆打斷,旋即又覺得失禮,歉意地笑笑,抬眸看向十里青山,眸底氳起夢似的迷惘。
“十年如一夢。官家杜氏的歷史,就此結束罷。后半生,我想活成真正的書公子,和只會彈琴做家務賣新韭都能賠的廝一起,油鹽醬醋,足矣。但是。”
杜韞之頓了頓,眉間一縷追憶,卻很干凈,連同那眼眸,都和他筆下的紙墨般,黑白分明,不染世間蹉跎半分。
“但是,我妹妹是在長安沒的。我會住這兒,常常去看她,她喜歡光鮮漂亮的東西,若那墳頭上惹了半根雜草,她一定要使小性兒了,我還要在墳前種滿牡丹花,那么高貴絢爛的花兒,是她最喜歡的。”
辛夷笑了。
果然,黑白分明的心可貴,這樣的人,更可貴。
“也好。也幫我帶個話罷,若是下輩子,她又遇上難處,要尋我辛府收留,若她改改那些壞脾氣,我依然會為她開這個門的。”辛夷也覺心里一塊石頭落下,倦怠的心感到了暖意。
棋局無情,然而總有溫暖的東西,不滅。
幾人又嘮嗑了陣閑話,辛夷便告辭,臨行前又叮囑了徐岱番“不許欺負書公子,互遷互讓,小日子才過得和睦”,聽得二人都紅了臉。
夕陽西下,辛夷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盡頭,兩只大黃狗撲蝶累了,過來蹭徐岱的腿。
徐岱一拍腦門,抬腳就往鎮上沖,唬得杜韞之一連大喊:“你干嘛去?太陽都快落山了,集市都歇了吧!你去買什么!”
徐岱在十步開外駐足,看了眼辛夷送來的鳳冠霞帔,一邊笑一邊招手:“我跑得快,還能趕上!去買歷日,算得最準的歷日!要擇個好日子,得辦了,得辦了!”
杜韞之一愣。旋即看看嫁衣,想想歷日,就明白了那“辦”的意思。
良辰吉日,之子于歸。
十里紅妝,姻緣天定。
杜韞之咧咧嘴,淚乍然下來了,眼看著徐岱傻子樣地往集市上跑,他也邁步追了上去,用盡全身的離去追趕,終于在幾刻后追上他。
看著前方高他一個頭的寬厚背影,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余生,真好。
杜韞之一個跨步,伸出手去,抓住了徐岱擺在身邊的手,他抓得緊,唬得徐岱差點一踉蹌。
杜韞之抬頭,一笑,狀似威脅——
“這輩子去哪兒,你都別想丟下我!”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而你,是我此生注腳。
一把琴一枝筆,譜不出的是此心真,寫不完的是人間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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