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鶯整個身子趴在地上,頭微微仰著,半瞇著眼看著左前方,空空的山道連個人影都沒有,還真他娘的叫人憋氣。
他們這一營兩千人已經在峽谷待伏了六天了,按計劃分伏于道路兩側山林之中,嚴禁隨意出聲走動。
等了六天,峽谷都毫無動靜,只偶爾有斥候騎了快馬從峽谷外趕來,帶來的消息均是沒看見瓦剌的軍隊。
六天行軍,只帶了兩天的干糧,本來說好出營試火銃的,一幫子人心懷滿志,都想干票大的,誰想到竟會在這個地方白窩了這許多天。
這已經第六天了,兩天份的干糧早就見了底,連渣子都不剩一個,這幫狗日的瓦剌人再不來,他們全都得餓死。
摸了摸早已干癟的肚子,郭文鶯懊惱極了,忍不住在心里又把封敬亭的十八代祖宗從墳里刨出來問候了一遍。
這是六天以來,她第一千七百遍對封家列代祖宗的問候了。
一想到那廝,真是滿心滿腹的怨氣,若不是這王八羔子,她還在京中自己宅子里,吃著熱騰騰的烤紅薯,喝著奶娘給熬的小米粥,嚼著紅香姐姐用那雙白酥手腌制的醬黃瓜,享受著秋日里大好的陽光,又如何會落到現在這種境地?
封敬亭是慣會舌燦蓮花的,每日裝的跟個高貴好人似的,其實滿肚子的壞水,腸子都爛透了,壞的腳底流膿,頭頂長瘡。
回想到當年他拐騙自己時說的那些話,頓覺上下兩排牙都癢癢的,干癟的肚子也更加餓了。
那時候,她本來以為自己撈到個大買賣,能賺筆大錢,至少可以養活莊子里大小老少一年了。可結果誰能想到,他嘴里所謂的兵器場,居然是這鳥不拉屎的西北邊關,抗擊瓦剌的第一條戰線。
整整三年,三年零六個月,她被他扣在了邊關,一直被壓榨著,被他當牲口一樣使喚。那丫的狗賊,不僅硬硬生生把她這只嬌嫩肥美的小羊羔,送進這群狼環飼的軍營,甚至帶著她這只菜鳥上了戰場。
真是叔可忍,嬸不能忍!
記得第一次被他帶上戰場,是她十五歲那年,那時候她害怕啊,不肯去啊,巴著門框哭得那叫一個凄慘。
可他這個狠心腸的,居然叫了兩個親兵一路駕著她綁在馬上。大軍沖殺的時候,周圍全是喊叫聲,大片的鮮血,殘肢斷臂飛的滿天都是,一個瓦剌兵大刀對著她砍過來,還沒到近前,腦袋就被人削開了,從后腦勺到天靈蓋,一路飛著噴濺在她臉上,鮮血流了滿臉,混著黃白之物,也不知是腦漿子還是什么。
她嚇得尖叫,抱著肚子開始狂吐,一時不穩差點從馬上跌下來。要不是一個親衛伸手撈住了她,怕是那會兒,她已經被戰場上飛奔的戰馬,踩成肉泥了。
往事不堪回首,越想越覺心痛。
如果當年她還留在京都的農莊,或者她有一天還能當回那個嬌俏可愛,帶點小狡黠的郭家大小/姐,長到十五六歲,就會嫁給某個名門公子,而永遠也不會成為今天這個西北軍正五品的軍需官。
她十六歲就當了整個西北大營的軍需官,每天管著二十萬大軍的吃喝拉撒睡,還有兼職管著西北監造處所有刀槍、箭矢等兵器的制造。
西北的監造處,跟京都里工部衙門的監造局完全是兩碼事,這是封敬亭私下里偷偷開的。瞞著朝廷,還有那個久病幾年,無論怎么也咽不了氣的老皇帝。
當年封敬亭把她拐了來,就是為了造私兵,說什么買她的兵器,實則早就打算好把她扣在這兒,來了就不許走了。她和師傅花費幾年研究的特殊生鐵技術,讓這廝垂涎不已,生生被他算計了一把。
或者封敬亭也沒想到,自己隨便一拐,就拐到了一個寶貝。
她郭文鶯是個制造天才,不僅會鍛造生鐵,造生冷兵器,還會造戰車、強弩、火銃、火炮,就連造船,雖算不上精通,也多少會一些。
她的潛力是無限的,創造力更是驚人的可怕,隨便一樣東西,被她擺弄幾天,都能原有基礎上改造一番,變得更合用,甚至還能依此衍生出更多的新奇東西。
天才也要有好的老師指導,她的各種技術大都是跟一個據說叫什么“天機老人”,還是“鬼機老人”的窮老頭學的。
那老頭當年一身污垢的出現在她的莊子里,在那里一住就住了七年,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睡覺,不睡覺的時候就教她點零零碎碎的技藝,權當是交房租、飯費了。
老頭傳給她一手得用的機關術,還有造車、造船、火藥的使用。師傅教得好,再加上她天生的絕佳資質,竟然學了個十足十,以致小小年紀便把一個本來小小的幾十人的監造處經營的有聲有色,現在已經擴大到上千個工匠,所造的各式武器、器具,讓京都的監造局提著鞋都追不上。
所以,從某些方面來說,封敬亭還是很有識人的本事,堪比伯樂。
只是他用人用得太狠,逮住了就死乞白賴的掐,恨不能壓榨干凈她身上的每一滴血,剁碎了,嚼爛了,再用小勺舀著慢慢享用。
想到這些年凈被人當牲口使喚的悲慘經歷,郭文鶯更覺問候封敬亭十八代祖宗都便宜他了,她應該上古伏羲一路追溯下來,應該拿著他們封家家譜,對著名字,一個個再問候一遍。
當然,也因為她這些獨門的技術,封敬亭讓她任了西北大軍的軍需官,美其名曰管管家務,收收軍糧,實際上大部分時間都是泡在監造處里研究武器,繪制軍器圖。
京中監造局原有個造火器的小作坊,只是造出的東西拙劣,根本不能用于實戰,作坊里原本的工匠每天都跟曬干的咸魚似的,閑極無聊,閑的都長虱子了。
也就是那一日初上戰場,她被瓦剌人打急了眼,詛咒扎小人想要報復,就在那個時候,忽然想到師傅傳的火藥制作法子,可以用于實踐,在原有基礎上加以改良,就能成為威力無比的火器。
她把想法與封敬亭一說,這廝竟連夜派人飛奔到京都,把原本作坊里的工匠偷偷拐帶來了西北大營,就像當初拐帶她一樣。
迅速、干練,絕不拖泥帶水!
而她也不愧是營中赫赫有名的“神手文英”,一個月就把技術弄了個爛熟,還改造出了現在使用的這種用特殊生鐵鍛造的火銃。
前幾日他們在營中試用了一下,威力極大。不過,那畢竟是在木頭人身上試的,總不如真人身上更見效果,而今天,他們這兩千人,就是出來試驗最新造出的兩千支火銃威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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