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女無奈,得生于帝王家,明曉的不是小情義,而是大道理,大造化,拉攏忌憚,是帝王權術,本無錯的。”
蕭憐容的眼似嚴霜覆定,瞪著她烏沉沉地不敢信,顧昭和忙握了她的手:
“且聽孫女說完。”
隨即她旋高了嗓:“可帝王權術,求的是此消彼長,或給臉或打壓,萬宗離不開‘平衡’兩字,朝堂平衡,后宮平衡,才是天下之大福氣,如今位高者心胸窄小,硬將忠良揣度做奸佞,順他者昌逆他者亡,于公,非帝王德行,天下無福!”
蕭憐容頓熱了眼眶,回握外孫女的手也更緊了些:“幸好,幸好,你是個分明的。”
顧昭和卻久久無話,她義憤著道完,眼神便楞直地緊貼著地面,蕭憐容疑惑:
“昭和?”
先是有零星的晶瑩蒙了那明澈的眼,到后頭,一滴緊著一滴,是淚似血,顧昭和再難掩悲色:
“于私,殺妻害子,罄竹難書……外祖母,母后過身時,腹中已有子三月余!”
蕭憐容捂住胸口,幾欲窒息:“你,昭和,你說什么?!”
顧昭和“咚”地跪下身,她金尊玉貴,蕭憐容縱然傷心欲絕,也下意識地扶她,可她掙扎著不起,就著黃土泥沙,“砰砰砰”地連磕了三響頭:
“這些話傷心損身,該咽在嗓子眼,爛在腹里頭,孫女不該說的,可轉念想過,孫女如再瞞著,縱使您們少受一時之痛,卻讓您們多受一世之苦,孫女不孝,再瞞不得了!”
蕭憐容的淚愈垂愈急,泣涕聲滾落在胸膛,震得胸脯如那潮浪似的,上下起伏沒得個歇:“好孩子,你先起來,那些人造的孽,你擔什么干系?”
又用顫得像篩子的手,急急地替顧昭和拭淚。
蕭憐容的指頭布著薄繭,年少練功積下的,落在顧昭和薄嫩的臉上,又刺又癢,顧昭和不閃不躲,還貼緊了些:
“生津梅子,醋腌黃瓜……那些日,母后多好了這幾口,許是這樣,就被惦記上了。”
蕭憐容是婦道人家,更是過來人,立馬便明了。
酸兒辣女。
“我想著便痛!”蕭憐容巍巍地起身,淚落闌珊:“我可憐的懿兒,還惦念著為皇家開枝散葉,歡欣于腹中相連血脈,可是有防備過枕邊人對她算計毒害?她心里頭該有多無助?!該是有多心殤?!昭和,我不敢想,想著便痛!”
顧昭和泣不成聲:“外祖母,我曉得,我曉得的。”
蕭憐容的悲極生憤,聲嘶力竭地痛斥:“他,壞透了心眼子!為著個皇位父不像父,子不宵子,歷朝歷代多的是,可有誰,連丁點反心都無起的婦孺稚子都容不得?只他,只他才那般壞!”
又上下氣不接地道:“你外祖父如知曉……”
顧昭和慌了神,忙伏在她膝跟頭,哀哀地哭求:
“外祖母,您消消火,外祖父是一根通到底的直腸子,藏不得事受不得氣的,只怕單殺進宮里,可不是正撞去讓人拿把柄,孫女實言,為的是讓鎮國公府起防備,能遠離朝堂廟宇,安安生生的愈好,而不是催著促著您們往絕路處去。”
蕭憐容怔住了,似三九天被沁涼水澆了透,蕭蕭地從外寒到里:
“天大地大,容不得端家。”
話到凄涼處,正好風搖寒枝,凋傷秋葉無數,寒聲亦是心聲,是尋不到歸途去處的迷惘,祖孫倆的那點淚早被秋風送了干凈,僅余下面上略帶濕意的斑駁。
蕭憐容回了神,將顧昭和緊緊圈了個滿懷:“我的兒,可苦了你這些年,你是公主,該無憂無慮的,養得尊貴傲氣些,可你生受了這么多苦……”蕭憐容絮絮叨叨,愈說愈難過,眼見著又要落淚:
“如今那人要將你送得遠遠的,岳國與陳國天南地北,此生更是不得見了……”
顧昭和倒是定了下來,她乖順地依著蕭憐容,明致的眼是泠泠水,清凈靜沉的:“外祖母,我會回的。”
蕭憐容不以為意,只搖首道:“這便是孩子話了,和親的公主哪有回門的,又不是……”不吉利的話不好出口,便只在嘴上頓頓:“我倒情愿你好好的。”
顧昭和笑著寬慰她:“岳國雖不及陳國國力強盛,也是民安物阜之地,我是岳國嫡長公主,由不得旁人欺的。”
蕭憐容心中不寧得很,卻仍勉強笑了:“外祖母瞎操心呢,你孤身在外,可小心看顧著自個。”
顧昭和一一點頭應了,隨即顰蹙了秀眉:“我是不妨事的,倒是鎮國公府……”
“你的心思惦念,外祖母都明白,只是你外祖父那性子,外祖母也只得慢慢勸慢慢引。”蕭憐容搭著顧昭和的手緩緩起身,放目遠眺,眉眼間是蒼然古磐石似的堅毅:“能功成身退是最好,再不濟,我總是與他一道的。”
十月廿六,納吉,以岳國皇長女顧昭和八字,歸卜于陳國太廟,復使使者往告,婚姻之事于是定。
“雙鸞銜壽金釧一對,赤金累絲鑲嵌金鐲一對,雙花如意鑲寶石金墜一對,鮑魚,蠔豉,元貝……海味八式,聘餅一擔……公主,三金,聘餅,海味,三牲可都齊全著,您瞧瞧,成雙成對的,可不是如意美滿,好事成雙?又有珊瑚朝珠,蜜蠟朝珠,沉香朝珠各一盤,赤金鑲寶扣一對,白玉鴛鴦扣一對,同心如意青玉扣一對,銜珠金鳳簪一對,萬福萬壽點翠長簪一對……至貴至重,堪與公主配,您大喜,陳國對您可是上心留意的,往后福祿雙全的日子,數也數不盡,過也過不完。”
來報納征禮的太監是內務府總管郭成,人老經世,專挑好話撿,顧昭和“唔”了聲:“你慣會說話,嘴巧舌靈的,便承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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