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銀鎏金花鳥銅鏡上也糊了喜字,顧昭和避了橫豎撇捺的間隙往里頭瞧。
但見烏云絲佼佼,用金累絲鑲寶石青玉鏤空鸞鳥牡丹簪簪了,梳作高蓬凌云髻,又施了梨花白面香粉,妝的是冰肌玉骨,冰清玉潤,嫁衣是春風綺霞堆就的,和口脂一色,愈襯得嬌顏勝似花盛處。
顧昭和恍了神,這是她。
薛夫人也隨她瞧了會兒,見著她眼里澗水清波,只覺清冷了些,往眼尾掃了些桃粉胭脂,不是兩心相悅的歡喜,春意也是另添的,好不容易才妝成秋波微轉,百媚千嬌。
薛夫人長舒了氣:“這才是大好了,再把鳳冠霞帔往身上一穿戴,好不氣象!”
“昭和往鏡里瞧,一切都好,只是不敢太認自個。”顧昭和和氣一笑:“夫人一雙巧手。”
話罷搭了冬青的手,盈盈福身作了禮。
薛夫人大驚:“這可使不得,公主格外抬愛,臣婦已心悅,再逾規越矩,倒讓臣婦惶恐。”
她急避讓開,卻打了個趔趄,往紅木刻騰云靈芝扶手椅上撞了。
紅木沉實,顧昭和瞧著也生疼,慌里慌張地將薛夫人攙了,引她往椅上坐:
“夫人與外祖母芝蘭之交,又對昭和多照顧,昭和全把夫人當姨婆待,想著長輩對小輩子,沒什么受不得的,卻疏忽了夫人的周到分寸。”她想了想:“若夫人迷惶,昭和且求您一事,還望夫人允了。”
薛夫人這才安生坐定:“您說。”
顧昭和輕道:“外祖母膝下單薄,如今昭和要往陳國去,舅舅又在山遙路遠的邊疆守著,外祖母更是寂寞,只盼夫人若無事,且多來往幾回,家長里短,或打馬吊,都好。”
薛夫人不假思索:“是自然的。”
“還有您府上的元瞻,外祖父總說,是個練功習武的好苗子,他是庶子,家業繼承不得,難出頭的,若他有舞槍弄棒之意,或是想強身健體,便去尋外祖父,外祖父有人調教著,也能分心。”
薛夫人想了想:“也好,元瞻那孩子坐不住,西席先生總說他缺定性,不是塊讀書的料子,修習武藝于他,也是條好出路。”她慈柔地凝著她:
“您敘了半晌,這般周全顧慮著,竟無一事是為自個的,您是誠心,也是孝心。”
“昭和愧不敢當。”顧昭和低了頭,話在口中猶豫著:“只是還有一點,昭和得提一提,元瞻若有意隨外祖父習武,拜師禮便勿行了,待他到十五六歲,另請高明。”
薛夫人不免訝異:“這是何故?您外大父脾性,若允了元瞻習武,定會傾力盡心地教,若元瞻再拜他門,可不是反寒了他心?”
顧昭和只含蓄道:“朝廷上忌諱結黨營私,婦人孺子縱然不防著,可元瞻若漸大了……”
薛夫人也通曉一二,一點便通透了,大嘆:“這是連臣婦這頭也顧全了。”她真心實意道:
“臣婦與您外大母數年情誼,要避早就避了開,您且省些心,臣婦自有分寸的,看顧二字不敢夸口,可照料一二卻是情理,又是情分,往后您周全好自個,這頭的勞心費力,且擱了。”
顧昭和當下便含了淚,這是患難見真情,雪中送炭的情誼,可勝過春風得意時的錦上添花:
“您才是宅心仁厚,傲骨俠腸,昭和感佩得很。”她深深俯身,通身的珠翠也一并垂著,清靈脆脆的響:“夫人恩義,昭和結草銜環也難報,還望您身體康健,福澤浩蕩,兒孫敬孝,一生無憂!”
薛夫人少不了陪淚:“公主,好孩子,您起來,臣婦也盼您今后的路走得順,最好是長春白頭,和合如意。”她攙她起來,又尋了素絹帕子替她沾了淚痕:
“莫哭了,仔細花了妝,宮里不比外頭,民間婚事,大哭是風俗,是禮數,可這宮里的紅事,是落不得淚的,讓旁人瞧見,又生事。”
顧昭和用力合了合眼,將最后一滴眼淚珠子滾落了:“夫人的話,昭和謹記于心。”她終是蘊了妥帖的笑,是一如既往,瞧著逆來順受的清嫻安寧:“昭和就去金鑾殿,拜別父皇母后,夫人,珍重!”
“珍重!”薛夫人深深地。
陰雨連綿了數日,前幾刻還在雨疏風驟,這陣子倒消歇了,雖是也無風雨也無晴,可總比那瑟瑟蕭蕭來得好。
鄭公公來迎,難得的好臉色:“天公也作美,奴才瞧著,是好兆頭。”
顧昭和受寵若驚似的,也笑臉相迎:“承公公吉言。”她親手遞了個格外厚實的紅封包:“昭和大喜,公公也同樂。”
鄭公公接了,拿在手里掂了掂,面色更和緩了:“起轎!”他拖長了聲,百轉千回地落了一嗓子:“你們這些個小子,手腳輕些,小心莫顛著公主,仔細——再仔細誒——”
今個什么都是速速的,連轎夫腳下也生了風,幾轉幾拐便來了殿前頭,只有這金鑾殿,沒有紅彩燈籠的高懸著,依舊黃彩琉璃,巍峨莊肅。
是嫁個不如意的公主,不是迎中宮,還鬧不到這帝王殿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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