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起了風夾雪,隔著窗戶,尚能聽著風嗖嗖地呼嘯,又見著銀白雪落得愈發急快,欺得老樹枯枝難抬頭,不一會兒便折了枝條。
顧昭和將如香晾著,先囑咐了外頭候著小丫頭:
“這天寒的,院里頭的人倒也不嫌冷的,你說他們去,該散就散了,回頭鬧病了,可是不批假的,冬青幾個,也喚她們進來暖身子,說不用她們守著,他們如今沒那膽子起來。”
如香瞧她不理人,愈發有些慌,可面上倒不顯露,只耐心等著。
顧昭和又沉了好一會兒,方才又道:
“本宮初來陳國,夫人撥了十二個雜役,八個小丫頭,還有七八個婆子家丁,不知本宮可有記差?”
如香不明其意,卻也趕忙著笑道:
“公主好記性,我也記得大抵是這數,回頭讓人對著名冊再查查,也查個準確。”
顧昭和輕道:
“不用了,本宮不過是過句嘴,倒想勞煩夫人,撤了這些人,往后本宮倒也不用的。”
如香略略一驚,忙道:
“公主可是因那起子王八羔子平添惱怒?您不歡喜他們,單單打發了他們就是,何苦將那些老實本分的都趕離了,您也少人手,只怕一時半會子,要亂套呢。”
顧昭和不緊不慢道:
“我的人都能干,也規矩,大事小事且還能料理,本宮又成日里閑著,沒多少活計要分派的,怎會亂了套?人多人少,于我不過場面功夫,少了些人,面上瞧著是略略將就了些,可我心頭著實喜歡,想著倒清靜。”
如香瞧她和顏悅色,可每字每句都是推拒之詞,哪里肯依她的。
那些人,拋開那幾個老油條子不算,有不少,是她安插在院里的眼線,縱不能貼身緊盯著,可院里風向,還能往外透上一二。
原先她倒憂心著,唯恐顧昭和小心翼翼過了頭,將眼線樁子一一拔除了,可久久見她不動聲色,便松了警惕,哪里想起這遭事,誰想她今日里來發難呢。
于是心里尋思了,愁容滿面地道:
“公主說什么,便該是什么,我到底是下人,原也不該違逆,又有識人不清,眼錯尋了小人來怠慢公主的罪過,正也愧疚著,只是先頭陛下娘娘還囑咐了,要好生照顧公主,我也應下了,若公主院里的人只剩得零星幾個,還不知要挨陛下娘娘怎樣的打罰。”
又好說歹說地道:
“您瞧著院子里的人,伶俐乖巧,手腳勤快地,好歹留許些,一來您自個也方便,二來全當疼顧疼顧我,讓我面圣時,也少些罵。”
顧昭和早打定了主意,又豈會被說動的,當下微微嘆氣:
“本宮何嘗不愿多行個方便,只是今日之事,著實寒了心。”
手里的紫銅手爐有些涼了,顧昭和示意冬青添些熱炭,又往里頭填了塊香餅,待煙靄斜霏縷縷,方才又道:
“本宮再鄙陋,也是上承天恩,下仰祖德的公主的出身,如今倒好,這院里院外,再沒個規矩方圓的,隨意那些個奴才小子外男,混鬧,亂鬧,論尊重,莫說與大家閨秀比的,便是小門小戶的女子,也不受這埋汰折辱。”
顧昭和哪會待如香尋著理兒說話的,只略略一頓,便又道:
“夫人嘴上說得好聽,與本宮是一道的心,可本宮卻道,夫人的心著實太偏了,這幾個看守門院的不懂規矩,大門看守的閽者,管家的,也不懂規矩?可有問過本宮,請過本宮的意思?本宮問你,如若今日混進來的不是沒規矩的賴皮,而是有心要壞本宮清白,作害本宮的歹人,本宮當如何?你又當如何?”
她話語清清淡淡的,瞧著不怒于形,可眼里似極了方厚的磐石,沉沉地壓得人喘不過氣兒:
“夫人極會息事寧人,如此損人臉面,不利本宮安危的情形,你卻道六十板子便算了了,還反問本宮好不好,這般明里暗里的折辱,本宮除了應好,還能說什么,做什么?”
如香暗暗地叫苦。
她有心不應允三皇子來人的,誰料太子執意地不聽,派了人來,強要她聽從,到底這府上,還是太子當家作主,她能有什么法子。
無非只有任他們去罷。
她勉強笑道:
“三皇子與太子爺素來的親近,他的人,想來不會有那等壞心的……”
瞧著顧昭和似笑非笑,她漸漸說不下去了。
顧昭和瞥了她一眼:
“一個伙夫廚子,賴在本宮跟前兒不放,這是好心眼?旁的人不知道底細,可夫人也不知道,太子怎的算計本宮,算計本宮丫鬟,如今又唆使了三皇子前來,當本宮泥人兒似的,好欺負?你說這話,倒也不虧心?!”
如香張口又閉口,一時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顧昭和微微冷笑:
“再有,本宮今日雖受了氣,卻聽著一句話,倒不錯,不是本宮手底下的人,打不得,罵不得,個個生養得佛祖似的,本宮敬而遠之,索性都趕了,自己的人,好管教,省得給自己招了禍事又招怨。”
說罷,竟捧著《大學》翻開,將如香晾在一邊兒。
如香再無可應對的,僵坐了一會子,便小聲告辭去了。
她是有些良心的,為著屢屢算計顧昭和之事,心頭到底有些愧,可更氣惱盤算毀于一旦,往后再想往岳國公主那兒插眼線,可就難了。
這樣一想,心里愈發添氣,火燒火燎的,恨不能將那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老油條子撕了。
如香站定在那幾個蜷在雪地里的老油條子的跟前,冷眼睨著他們。
一旁的丫鬟尚記得她吩咐,忙輕道:
“可要喚人抬了棍棒椅子來,用藤條綁了,好好打一通,讓公主聽著,也能略略消火。”
“不用了。”如香冷道:
“她那般說,再沒有寬饒人的余地,這幾個東西,著實的沒個人樣,我也不想為他們去再招些怒,冒大不韙。”
丫鬟輕道:
“那您想著該如何處置。”
如香眼里冷光一泛,不顧他們哀求討饒,冷道:
“剝了他們棉服褲子,這天嚴寒,正好讓他們跪,你尋幾個妥當的人,守著他們,待沒了氣息,再來回我,用草席裹了,交家里人發送。”
說罷,徑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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