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關睢堂的夫子教習書法,蘇玉婍左右為難,放不下手中的孤本真跡,又不愿缺習她最喜歡的課業。
蘇玉嫵心會意通,笑瞇瞇道:“如今我還在寫大字,用不上這字貼,不若借予二姐一段時日?”
明知道蘇玉嫵是在收買她,可蘇玉婍卻講不出半個不字。
“如此,那便多謝三妹了。正好,我哪里有幾本羅先生的親筆字貼集,行楷和小楷這兩種正適合你,我讓人給你帶過來,你先練練筆。”
蘇玉嫵也不推辭的應下來。
待蘇玉婍一走,蘇玉嫵臉上的笑意一斂,轉身去了耳房。
鈴兒臉朝地的趴在鋪著羊毛褥子的小木床上,睡著了,旁邊燃著一只炭盆,背上高高腫起的地方已經上過傷藥,加上炭火的熏烤,屋子里的氣味不怎么好聞。
蘇玉嫵站在門口,也不作聲,就靜靜看著那具已初見少女蔓妙曲線的身子。
她其實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將鈴兒繼續留在身邊。眼下,小喜鵲兩日未歸,她一方面擔心小喜鵲的安危,一方面為難,在小喜鵲和鈴兒中間,她勢必要二選其一。
鈴兒伺候了她六年,小喜鵲來三房不到半年,其實兩人都不是好的選擇。
可她實在無人可用。
鈴兒是被失了藥效的傷口疼醒的,哎呀哎呀的痛呼好幾聲,這才齜牙咧嘴的探起上半身去瞧背后的傷勢,余光瞄見門口那道纖細瘦小的身影,她隨即眼眶一紅,哽咽喚道:“姑娘……”
蘇玉嫵慢慢走近小木床,輕言細語的問:“我來看看你,傷口可還疼?我特意從阿娘那里討來的上好傷藥,鎮痛解毒,止血生肌。”
鈴兒也知道那藥,是李家的商隊從大理國帶回來的,不論外傷膿瘡,一敷上藥粉,立即止痛封血。也正因為用了這藥,她才能睡上小半日。
如今藥效過了,背后的傷勢痛得她渾身直冒冷汗。
“姑娘,奴婢實在太疼了,你能不能再讓人給奴婢上些傷藥?”鈴兒哭著求道。
蘇玉嫵伸手揭開素花綢緞的布衾,看了眼腫漲血紫的傷處,沒回應丫鬟求藥的事,而是輕輕問:“鈴兒,我素日里待你可好?”
“姑娘……”
蘇玉嫵自顧自繼續說:“旁的下人都睡通鋪石炕,我專門請人給你打了架尺寸剛好適合這小耳房的木床,又怕沒有你冬日沒暖炕,夜里受凍,又從阿娘嫁妝里找了羊毛褥子給你鋪子,連你蓋的被子都是李家布莊里上好的綢緞做的被面。吃穿用,我可有哪樣虧待過你?”
鈴兒呆呆望著狀似漫不經心,語氣卻犀利如刀的蘇玉嫵,吶吶:“姑娘,奴婢……姑娘待奴婢自是極好,旁人都羨慕奴婢,能在姑娘身邊伺候,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鈴兒只混沌了片刻就回過神來,以為像以前那樣不余遺力吹捧夸贊蘇玉嫵,就能哄得其拿出傷口給她敷上,她實在痛得受不了,手指都攥得快斷了才忍住沒叫出聲來。
蘇玉嫵自然看得出來丫鬟的隱忍和痛苦。
她先前讓人給這丫鬟用上最好的傷藥,只是不想被她大呼小叫的影響了蘇玉婍鑒賞字帖的心情。如今客人都走了,北院本就偏遠,她的小院更是人跡罕至,便是叫破了喉嚨,外頭也聽不見。
蘇玉嫵輕輕笑著,小女兒般的偏頭問道:“既如此,我有一事不明,鈴兒姐姐可愿如實相告?”
鈴兒被蘇玉嫵臉上的笑容和那句‘鈴兒姐姐’給驚得呼吸一窒。
她忽然想了起來,蘇玉嫵以前總是親熱依賴的喚她‘鈴兒姐姐’。
可自從蘇玉嫵落水生了大病后再醒來,似乎就再也沒這么叫她。
可她居然到今日才發現!
鈴兒心里又涌起那種怪異的不安,眼前的蘇玉嫵讓她陌生又害怕。
可她也分不清到底在怕什么,對方明明只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從前,她隨便說句什么就哄得蘇玉嫵眉開眼笑,對她千依百順。
“姑娘想聽什么只管問奴婢。”鈴兒還抱著幻想,她連家中蠻橫又任性、時常為半只炊餅打得不可開交的四個弟妹都能搞定,蘇玉嫵比她小時候養的灰兔還溫順,最是心軟,不怕哄不回來。
蘇玉嫵笑意一斂,輕軟的聲音多了幾分冷意,“你為何要連同外人來害我這個待你真心實意的主子?”
如驚雷在腦中炸響,鈴兒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瞪著蘇玉嫵。
她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
自從答應了白嬤嬤往蘇玉嫵的湯藥里做手腳后,她過得并不舒坦。一方面,她不確定背叛蘇玉嫵,能不能換來她想要的。另一方面,她也矛盾,蘇玉嫵真是個百年難遇的好主子,全心全意信任她,出手又大方,她以前存的那些錢除了供養一家六口,還建了座青磚灰瓦的大宅子,阿爹阿娘逢人就夸她有本事,進了大戶人家做大丫鬟,甚至開始在鄰村替最大的弟弟相看人家,只等她攢足了銀錢,早些娶個弟媳回家,好傳宗接代。
鈴兒因傷勢臉色本就不好,加之蘇玉嫵突然這么一問,一張臉更是慘白如紙,嘴上卻否認:“姑娘,你……你待奴婢這樣好,奴婢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你的恩情,又怎會狼心狗肺連同外人來謀害你?”
蘇玉嫵只靜靜看著丫鬟。
“姑娘,您是不是聽信了什么人的讒言?那些壞了心肝的妒忌奴婢,誰大太太一直在為您挑選得用的大丫鬟,那些人以為在您面前說了奴婢的壞話,就會讓您厭棄奴婢,姑娘可千萬不要中了奸人的惡計啊!”
鈴兒聲淚俱下,苦苦哀勸,態度也比往日恭敬不少,用了“您”字。
可這恰恰是丫鬟心虛的表現。
鈴兒自以為了解蘇玉嫵,可蘇玉嫵又怎會不了解這個跟在身邊六年的丫鬟?
“你否認也沒用,是平嬤嬤親口告訴我,說你聯合外人害我落水,還在我的湯藥中下毒!”蘇玉嫵斬釘截鐵道。
“平嬤嬤?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這些事……”鈴兒脫口反駁,話出口卻臉色大變,忙驚慌失措去看蘇玉嫵,卻發現對方沖她笑了。
“姑娘,您要信我……”如離了水的魚兒作垂死掙扎。
蘇玉嫵卻背過身去,一向清甜軟糯的嗓音如今卻是剌骨的寒冽,“你若還念著我昔日待你好的情,便將那些人如何煽動你,如何害我,凡你所知統統告訴我,絕無隱瞞。”
鈴兒面呈死灰,嘴唇上下翕動卻沒講出一個字,腦子里亂翁翁的,一會想著到底是哪里露了餡,一會又想著自己該怎么脫身。
蘇玉嫵繼續說:“你或許不清楚,這打板子也是有學問在里頭的。若想要一個人的命,行刑之人只朝著背脊狠打,十個板子下來,背脊骨差不多都斷了,人即便當場沒咽氣也活不長了。若想讓一個人殘廢,只管狠狠照著大腿根打……”
說到此處,蘇玉嫵喉間一滯,熱氣直往眼上涌。夢里,她大哥便是這樣被打斷了腿骨。
鈴兒驚恐的連連搖頭。她不想死,更不想成為殘廢。她也懶得去揣測蘇玉嫵話里頭想表達的深意,“姑娘,奴婢……奴婢……”
吞吞吐吐,似還有顧慮。
蘇玉嫵嘴角微揚,“此事了后,你不但可以恢復自由身,我還可以給你一筆銀錢,你回鄉安置也好,另謀出路也罷,全由你。”
鈴兒眼中劃過一抹亮光,她咬唇猶豫片刻,試探開口:“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求姑娘開恩,奴婢想進李家的布莊做織娘。”
蘇玉嫵輕輕笑了,心里一片寒涼。
但凡這丫鬟還有半分良心,這會就該哭著向她磕頭認錯,請求饒恕。可對方非但沒有,甚至還在算計她,為自個謀更好的出路。
李家的繡莊是李家除香料香粉外最重要的產業之一,特別是百金難求的蜀錦,李家的歷任織娘都是從家仆家奴中千挑萬選出來的,最是忠心不二,上下數代依附李家而活,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絕對守口如瓶。
單憑鈴兒在她湯藥中下毒一事,便在李家也是絕無可怒,直接亂棍打死。她的心軟在貪得無厭的人眼中,真真是可笑可悲。
蘇玉嫵終于下定決心。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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