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蘇世良溫和憐愛的目光，蘇玉嫵輕搖頭，問：“阿爹，你難過嗎？”

蘇世良默了默，偏頭將恭候在一旁的林溪遣走。

兩個婆子也關上了小院子的門，周圍再無旁人，他才俯身蹲在蘇玉嫵面前，神色間一片歉疚：“青青可怨恨阿爹？這些日子，你阿娘為了阿爹受盡委屈，卻從無半句怨言。都怪阿爹不好，一心想謀個好前程，卻險些害了你……

告訴阿爹，你是如何知曉這件事的？你沒喝那些藥對不對？你身子可有不適？明日我從外面請個醫術好的大夫給你診脈，你別擔心，阿爹不會再讓你有事……”

眼前一臉懊悔自責、容貌清俊，對她關懷備至的阿爹，慢慢地，跟夢里那個不到四十就兩鬢斑白、憔悴枯槁，氣息奄奄卻獨獨放心不下她的阿爹重合在一起。

大顆大顆的淚，滾燙的滴下來。

蘇玉嫵死死咬著唇，強忍住想撲進蘇世良懷中嚎啕痛哭，將夢里的一切統統講出來的沖動。

不能急，事情要一件一件去解決。

現在還不到時機。

無所如何，這一次，她絕對不會讓阿爹再像夢里那樣愧疚孤苦的離她而去。

見蘇玉嫵淚流洶涌，蘇世良以為是他剛才的話勾起了女兒的傷心和害怕，便也不再多問，將蘇玉嫵一把抱起，大步往正院去。

李氏領著紅葉和新竹兩個丫鬟在院門口已經候了好一會，白皙秀美的臉頰被風吹得發紅，她卻絲毫不以為意，一心翹首望向前面，一邊急叨：“怎的還不回來？天都黑了，不知有人給夫君打燈籠沒？萬一又崴了腳可怎么好……”

“前邊……回來了回來了！”

紅葉眼尖，遠遠的就瞧見月亮門下出現道欣長身影。

“快，把燈籠給三爺提過去！”李氏定睛一瞧，可不是蘇世良回來了，忙快步迎上去，一邊急急吩咐新竹。

待走近了，李氏看清蘇玉嫵被蘇世良抱著走回來的，擔心的嗔怪道：“夫君腳傷還沒好全呢，怎的不愛惜自個身子。青青，快些下來，你阿爹在外頭忙了一天，別耍性子啊。”

“哎，阿娘。”蘇玉嫵掙扎著下了地，趁機扭過身子揩干了臉上的淚意。

天色暗，李氏一心都在蘇世良身上，也沒注意到蘇玉嫵的異樣。

一行人回到北院正房，下人早得了李氏吩咐，捧來熱水和巾帕。

紅葉和新竹則領著人將廊下一字排開的幾只小炭爐上的陶甑一一揭開，從里面端出熱氣騰騰、鮮香四溢的飯菜來。

北院沒有小廚房，膳食都是大廚房做好，丫鬟下人們用食盒領回來。如今天冷，飯菜一離鍋不到半盞茶功夫就涼了，而從大廚房到北院，便是腳程最快的婆子也要走上一盞茶功夫。

為了能讓父女倆吃上熱飯熱菜，李氏早早便讓人備下了木炭、炭爐和陶甑。

三人簡單洗漱一番后，開始用膳。

父女倆早有默契，鈴兒所講的那些事，在李氏面前只字不提。

李氏柔弱，心地純善，若知道蘇夫人在蘇玉嫵湯藥中下毒，怕是又驚又懼，擔心得不得了，萬一沒忍住將事情鬧開來，反倒不妙。

事情鬧開，縱然蘇夫人聲名掃地，可蘇世良也會落得個不孝的名聲。兩敗俱傷，不如先拿到蘇夫人謀算三房的切實把柄在手。

父女倆各有打算，李氏也在想著心思。

上午在東頤院發生的事，她想等用過膳再與蘇世良講。還有她那些嫁妝鋪子的事，總歸是不方便當著蘇玉嫵的面說這些。

一頓膳結束得比往日都要早。

“青青，你跟我去書房。”

“夫君，妾身有事同你說。”

放下筷子，蘇世良和李氏不約而同開了口。

剛喝完湯，正用絲帕擦手的蘇玉嫵抬頭沖蘇世良乖巧一笑，“知道了，阿爹。”

李氏愣了愣，又看了父女倆一眼，“才剛用過膳，夫君這就要教青青習字了么？”

說完，她似是想到什么，一臉欣喜的說道：“妾身正想告訴夫君的，婆婆說冬至過后就讓青青進家學。”

蘇世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夫君……早就知曉了？”李氏脫口道。

蘇玉嫵腦中一閃，想到昨日在園子里遇到她翁翁蘇尚書和張天官的事，隱約明白了，對蘇世良的算無遺策敬佩不已。

多培養出一個品貌才學俱佳的嫡女，將來能拉攏的勢力和籌碼便多一成，蘇源清不會眼看著蘇夫人將好端端的嫡孫女養成廢物的。

所以，今日蘇夫人突然轉了口風，松口讓她進家學。

“那夫君可知今日在東頤院發生的事？”李氏忐忑的問道。

蘇夫人本就不喜她的出身，連帶著對蘇世良這個兒子都很冷淡，蘇玉嬋是蘇夫人最寵愛的嫡孫女，她家青青偏又惹惱了蘇玉嬋。這樣一來，蘇夫人怕是對三房更加不喜了。

蘇世良點點頭，“回來時青青已經原原本本告訴我了，你也不必憂心，不過是姐妹家鬧了些誤會，無妨的。阿爹他政務繁忙，不會理會這些小事，也不會用這個難為三房。”

“如此，妾身也放心了……”李氏欲言又止，蘇世良已經起身朝書房走，蘇玉嫵安靜的跟在后面，父女倆前后腳進了書房，兩扇黑漆雕花的格子門被輕輕闔上。

李氏怔忡的坐了好一會，直到紅葉領著人進來收拾殘羹，她恍然醒神，暗自氣惱自個居然吃起女兒的醋來。

收拾妥當后，新竹絞了熱巾帕給李氏擦手，一邊笑道：“三姑娘可真用心，夜里還這般刻苦進學，怕是將來要成女狀元呢！”

李氏輕輕瞪她一眼，“混說，姑娘家講究三從四德，什么女狀元，被外人聽見了徒生事非。”

新竹忙收斂起神色，誠懇應道：“三太太教訓得是，奴婢莽撞了。”

紅葉捧了盞清茶遞給李氏，順手接回李氏手中的巾帕，側身拍了拍新竹的肩膀，說道：“三太太待我們一向寬容，只是如今不比在彭縣時，蘇府里里外外規矩大過天，若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不曉得慎言謹行，犯了錯處自個挨罰不說，還得連累主子們面上無光。”

新竹忙點頭，“奴婢省得的，紅葉姐姐放心罷，奴婢也就是在三太太面前話多了些，在別處，奴婢是半個字都不敢亂說的。”

李氏瞧著兩個丫鬟一本正經的模樣，反倒有些難為情起來。她只是隨口說說，并不是真的訓斥新竹話多。

若是林嬤嬤在就好了，以前都是她在調教下人，自個只需要照看好一家大小的吃穿用行，閑時還能回娘家小住一段時日。

想到在彭縣時的那份悠閑自在，李氏惆悵的嘆了嘆氣。

蘇夫人起居規律，亥時就寢，卯時起身。以往，李氏都會在戌時初去東頤院，伺候蘇夫人躺下后才回北院。

今早雖受了蘇夫人冷遇，但李氏還是照著老規矩，到了戌時便領著下人往東頤院去。

李氏走了，下人也都在各自的屋子安歇，正房上下靜悄悄一片，偶爾能聽到燈燭爆響。

蘇世良將視線從手上的書頁移到一旁專注寫大字的蘇玉嫵臉上。

小小的人兒，臉龐還很清秀稚嫩，眉宇卻是如歲月沉淀過后的沉靜淡然。

蘇世良忽然有種荒誕怪異的感覺，仿佛眼前人是一位飽經苦難坎坷的長者。

“青青……”蘇世良心慌的喊了聲。

蘇玉嫵疑惑抬頭，“阿爹？”

清甜軟糯的聲音，溫婉熟悉的眉眼，是他最寶貝的女兒。

蘇世良心緒漸定，“你還沒告訴阿爹，那些事，你是如何知曉的？又是如何避開的？可有人幫你？”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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