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心里打了個突，干笑道：“嬤嬤這話說得，不就是些治外傷的膏藥，又不是金銀珠寶那等貴重物什……”

蠢貨！

白嬤嬤忙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怒氣已被悉數壓下。

她涼涼地瞥著王婆子，“若是尋常膏藥也就罷了，那可是杏林堂尤大夫親手配制的跌打膏，一罐就得三貫錢，讓你送的那些有小半罐。萬一那兩婆子是個識貨的，昧了東西拿到外邊換錢也不是不可能！”

王婆子猛吸一口氣，張著嘴，傻了好半晌才喃喃道：“我滴個天神，就那么小半罐子膏藥，抵得上老奴一月月錢？嘖嘖……”

那小蹄子倒是運氣好，犯了錯挨了打，還有這樣好的膏藥治傷。她要早知道那膏藥那么值錢……

“想什么呢？我告訴你，不該有的心眼給我藏實了，別大禍臨頭才追悔莫及……”白嬤嬤冷著臉警告的瞪著王婆子。

王婆子忙陪笑臉，“嬤嬤說哪的話，老奴哪敢起那等賊心？”她就是有賊心也沒賊膽，徐氏掌家，規矩嚴苛，這府中上下事哪件能瞞得過？

她要是有那等本事，也不必在大廚房那混雜地兒一呆十幾年了。

再說，她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她還指望著替白嬤嬤辦妥事，在徐氏面前留個好印象，將來能撈到大廚房管事的差事呢。

“嬤嬤，老奴這去把東西要回來。”王婆子行事風火，說罷轉身就要走。

白嬤嬤一拉住她，“丟不丟人？東西都送出去了，巴巴又拿回來像什么樣子？”沒好氣的說教了一通，白嬤嬤氣順了些，又問：“三姑娘院子只有兩個丫鬟，一個傷了，一個不在府上，以前倒有個灑掃的婆子，如今不正在大廚房燒火嗎？這又哪冒出兩個婆子來？”

王婆子雙手一疊，附和道：“可不是嘛，老奴知道的，就那姓方的，聽說是三太太奶娘的旁親，一口的蜀中話，聽得快別扭死了……”

“行了，啰里八嗦做甚？三姑娘院里的兩個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認識？這后院下人的調遣可沒有不經過大太太的道理！”白嬤嬤神色嚴厲，不耐煩聽王婆子的閑話。

“夜里黑，門又關得緊，看不真切兩人的臉，聲音也耳生……

對了，那兩婆子張口閉口把三爺掛在嘴邊，許是三爺怕三姑娘沒人照顧，又從外頭買了兩個婆子？嬤嬤也知道，三房太太嫁妝豐厚，甭說買兩個婆子，便是買二十個眼也不帶眨的……”王婆子這話有些酸，帶著幾分艷羨和莫名的遺憾。

三房的下人在府里的確不得勢，可架不住人家拿錢拿得手軟。

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從進府為奴為婢那一刻起，早就拋卻了個人的尊榮，一切只為生計。生計之外，唯一的盼頭就是能多拿些銀錢，貼補嚼用，得不得勢的就像那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落不到實處。

她常聽燒火的方婆子講，在蜀中時，逢年過節闔府上下月錢翻倍不說，到了元日、中元節等喜慶的大日子，一大兩小三主子銀裸子銀元寶，眼也不眨的往外撒。

銀元寶吶……

她在大廚房做了十幾年，別說銀元寶，便是豆丁大小的銀裸子都沒拿過一回。

那方婆子進三房不過四年，卻兩只手上都掛著竹筷粗細的銀鐲子，頭上的銀頭釵也是實心的，直晃得人眼花。

大廚房里頭的那些個人雖嘴上不屑，可哪個心里不冒酸水？

都說三房的姑娘心腸軟，出手大方，今日她費了老大勁才爭取到送安神湯的機會，為此還得罪了大廚房的管事。

本來管事安排的是自個侄女，她使了個心計，令那小丫頭把手上的活計辦砸了，如今還罰著跪呢。

結果，不但沒見著三姑娘的面，連白嬤嬤特意囑咐的事也沒辦妥。

白嬤嬤瞧出王婆子神不守舍，也沒在意，她這會滿腦子都在想蘇玉嫵院子里為何突然多出來的兩個婆子。

不論如何，這事她得趕緊回稟了去。便又問了王婆子幾句，見問不出別的，這才將人打發走，返身回了南欐院。

王婆子一路往回走，一路不樂意，不由埋怨起蘇玉嫵院子里那兩婆子來。

害她事情辦砸惹惱白嬤嬤，沒討到好不說，還倒貼了二十幾個銅子，真真倒霉！

平嬤嬤慢慢替蘇夫人理順烏黑柔亮的發絲，一邊寬慰面色沉虞的蘇夫人，“再過幾日就是夫人壽辰了，大姑娘孝順，要替您搭座壽菊花臺，還承攬了壽宴上一應的布置，說要給您過個別具一格的壽辰，您啊，實在不必為那些個不值當人的壞了心情。”

蘇夫人閉著眼，沉沉說道：“你說，當初我若是強硬些，不讓老爺留下那人，如今府里會是什么情景？”

平嬤嬤動作微頓，“您何必再提……那么久的事了，多想無益，眼下才是正經。”說罷，嘆了口氣，“您今早松口讓三姑娘入家學，可是擔心老爺不喜？”

蘇夫人不悅的皺起眉頭來，“昨日園子的事你也知道了，小小年紀就敢當著張天官的面，落老爺的面子，沒教養的賤商之女！老爺政務繁忙，朝乾夕惕，甚少理會后宅之事，便是不記得三丫頭年歲又如何？

她既然教導不好子女，我便替她管上一管。

張天官難得開口夸三丫頭伶俐，回府后必會說上一說，壽宴那日張家的幾個小輩都會來，小孩家聚在一起玩樂，到時若知道府上就三丫頭沒進家學，傳出去可不好聽。

若沒有昨日那遭，還可以推說三丫頭啟蒙晚，晚些入家學倒也無妨。可張天官親耳聽到三丫頭背誦百家姓，我若還攔著阻著不讓她上家學，倒教旁人覺著我苛待三房。

還有三房那個逆子……個個不教人省心！”

聽完蘇夫人一通牢騷，平嬤嬤正要開口，香菱忽然撩簾走進來，笑著說：“白嬤嬤端了冬至節那日的冷食糕餅過來，說是請平嬤嬤替她把把關，嘗嘗味兒。”

白嬤嬤去看蘇夫人。

蘇夫人輕輕點了下頭，“你去看看罷，讓香菱伺候就成。”

白嬤嬤應是，將手里的犀角梳交給香菱，轉身撩開簾子出去了。

香菱按照慣常將蘇夫人的頭發梳順，抹上茉莉花油，又伺候蘇夫人用兌了牛乳和玫瑰花汁的溫水凈面洗手，然后將蘇夫人的臉、頸項、雙手到手肘處，細細抹均香膏。

蘇夫人年近五十依舊鬢發烏黑，肌白盛霜，容顏動人似二十幾歲的芳華美婦，離不開十年如一日的精心養護。

出自暗香閣十兩銀一瓶的茉莉花油，一月一瓶；出自馥春坊十五兩銀一盒，須提前三個月下訂的玉容香膏，蘇夫人一用十年，夏日里二個月用一盒，到了冬日，三月須得兩盒，旁的香粉脂肪更是不必說，每年花在這上面的銀錢，只蘇夫人一人便多達千兩銀。

蘇源清官居二品，一個月的俸祿不足百兩銀。

蘇府上下數百人，吃穿嚼用開支龐大，若不是李氏那十間旺鋪支撐著，哪會有今日的鐘嗚鼎食、富貴顯榮。

可自從三房一家從益州回來后，李氏卻多次提及要拿回十間店鋪的帳冊。

蘇夫人怎肯放手？

先是送走蘇彥，讓李氏牽腸掛肚，日夜揪心；再是不讓蘇玉嫵進家學，讓李氏黯然神傷，心結郁悶；緊跟著蘇玉嫵失足落水，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沒醒過來，李氏嚇得魂不守舍，日夜難安。

凡此種種，不過是蘇夫人牽制住李氏，讓她沒有精力再去想著經營嫁妝鋪子的手段。

一切都很順利，可不巧，那些本可以讓蘇玉嫵纏綿病塌數月的藥忽然失了效，蘇玉嫵奇跡般的好了。

下頭的人明明看著蘇玉嫵日日將藥喝下，可依舊不起作用。

前朝宮中流傳下來的方子，尋常大夫是看不出門道的，之前明明都生了效，如今怎的就不起作用了？蘇夫人瞇眼想著心思。

平嬤嬤很快就回來了，一進來就沖香菱使了個眼色。

香菱會意，領著全部的下人退出正房，又將正廳的門關上。

蘇夫人從銅鑒里看著神色慎重的平嬤嬤，淡聲問：“出什么事了？”

平嬤嬤低著頭，“我們的人去晚了，鈴兒那丫頭怕是……反水了。”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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