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在他身旁出聲,朱學真差點手中一個不穩,把他看中的花蕊剪錯,趕忙將剪刀放下,側頭就看到了一個笑容甜美的小姑娘。
見自己突兀出聲似乎嚇到了這位先生,姜元羲滿是歉意的道歉,“先生,是五娘的不是,還請您原諒則個。”
朱學真并沒有生氣,他打量了一眼姜元羲,道:“這就是旁邊鄭莊的小主人?怎的來了這里,我不是吩咐管家帶你先去花廳歇息喝茶的嗎?”
姜元羲未免管家難做,搶先一步解釋,“是五娘擅作主張,讓管家帶我來這里的。”
朱學真聞言點點頭,也不在這上頭糾纏,他反而問起了另一個問題,“你方才問我,是不是在育種...你看得懂我在做什么?”
姜元羲搖搖頭,“五娘不是很懂,但看先生在弄花蕊,故此有所猜想。”
她看了一眼在朱學真身旁用一個小盤子裝起來的花蕊,不解的問道:“先生這是何意?”
她回頭看了一眼莊頭,果然就見莊頭心痛的看著那些被剪下來的花蕊,氣得跺了跺腳,估摸著在莊頭看來,就是因為這位先生把花蕊剪下來了,稻苗才會長得不好。
朱學真見她面上只有不解,態度又誠懇的在請教,一時起了興致,揮揮手讓管家將莊頭帶走,阿方死活不肯離去,朱學真也不管她,他獨自搖著小舟,到田埂處,招手讓姜元羲上來。
姜元羲擺手阻止阿方的勸言,上了小舟之后,朱學真又撐著小舟來到方才停留之處,他手壓了壓一束稻苗,指著花蕊道:
“經過我長達兩年的觀察,這些水稻,是自授的花蕊,所謂自授,就是不用跟果樹一樣,要蜜蜂才能結果,只要風來,它們之間的花粉就會交融,從而結出果穗。”
姜元羲聞言點頭,“既然是自授的花蕊,那先生把這些花蕊剪下來為何?”
朱學真興致更甚,指著花蕊就道:“這世上,有男人有女人,才能孕育出后代子孫;動物也有公有母,才能生出崽兒,這水稻也一樣,我剪下來的這些花蕊,就是雄蕊,留在這上面的就是雌蕊。”
幸好與田埂處隔著,朱學真的聲音又不大,不然若是阿方聽到了,就要啐一句“老不羞”給朱學真了,好好的給他們家五娘說什么男人女人,說什么生崽兒?
姜元羲將小盤子里一朵花蕊拿起來,認認真真的看了,又去看稻苗上的雌蕊,默默的放下,接著道:“先生的眼光真利。”
朱學真又撐著小舟,去了旁邊的另一處田壟,指著一株稻苗道:“你看,這一株就是跟方才我給你看的那一株稻苗很相似的稻苗,我準備用這種相似的稻苗,與方才那株剪了雄蕊的稻苗一起授粉。”
姜元羲注意到朱學真話里的一個詞,“相似”,她疑惑的問道:“難道說這兩個田埂的稻苗是不一樣的?”
朱學真點頭,“不止這兩處田埂的稻苗不一樣,就是那邊的田壟里的稻苗也不一樣。”
朱學真又帶姜元羲去看了另一處的田壟,這一處田壟中的稻苗,個頭比先前看到的兩處個頭都大。
朱學真又繼續撐著小舟回到了最開始的田壟,他擺擺手,“哎喲,今兒也不知怎的,大概是你那莊頭的眼神實在是讓我以為自己做了什么大惡不赦的事,興致上來,跟你說了這么多,你一個小娘子,哪里聽得懂,不說了不說了,我帶你上去吧,你那侍女都急得跳腳了。”
“先生是想用兩種不同的稻苗,然后培育出新的稻種?”姜元羲挑眉問道。
朱學真一愣,“你明白我的話?”
“這就跟用母馬和公驢交配而獲得體力強大的雜種——役騾一樣?”姜元羲想了想,道。
朱學真撫掌一笑,“對極,就是這個理。”
眼見姜元羲懂了他要做的事,朱學真反倒不急著上岸了,“我買了很多稻種,種出來之后發現,同樣的上好良田里,有些稻種的收成多,有些稻種的收成少。
既然都是稻種,又是一樣的良田,為何會有這種不同的結果,原因自然是出自稻種身上。
就如同果樹一般,要嫁接才能更好的結果,結出來的果實又多又大,那么用到水稻上可不可以?
因為稻苗是自授花粉,我花了很多的心力,用不同的稻苗進行嫁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種出收成更多的稻苗。”
“如果先生真的將這種可以讓畝產收成更多稻苗培育出來,那必定是天下百姓的福音。”姜元羲感慨了一聲。
朱學真面上沒有多大的驕傲自豪,仿佛培育出這種能收成更多的稻苗,于他來說是自身的使命一樣。
姜元羲頓了頓,嘴角含笑的問道:“先生是否出身農家?”
朱學真手中壓著稻苗的手一頓,他回頭看著姜元羲,對上她那雙清澈又仿若洞察人心的眸子,默了默,慨嘆了一聲,“想不到現在還有人知道農家。”
這不啻是在承認自己是農家中人了。
姜元羲頓時肅然起敬,向朱學真行了一禮,“三百多年過去了,想不到五娘竟然能遇到一位農家人,先生大義,當受五娘一禮。”
諸子百家中的農家,向來注重農生,農家中人大多數都是親近農戶、親力親為下田耕種之人,農家在數百年前就有很多子弟出任朝臣,當中的大司農更是農家的矩子,在京都大司農府屬官有太倉、均輸、平準、籍田五令丞、有翰官、鐵市兩長丞,郡縣中又有儲倉、農監、都水等屬官,這些人每逢春耕都會親自去鄉里之中教導農戶種植,其時的農家中人多有百姓擁戴。
然數百年過去,如今北梁的大司農由五姓之一的盧太爺親任,姜元羲憶起盧太爺養尊處優的樣子,又想起如今為百姓指導農桑的農監、都水等屬官乃多數是世家子擔任,心中一搖頭。
就是她頭上幾個哥哥,要是問他們如何種植稻谷的,肯定得啞言。
興許是姜元羲的尊敬施禮,讓朱學真默然了半響,搖了搖頭,語氣有些澀然,“如今農家還能保留道統,已是得天之幸。”
姜元羲了然,三百多年前,鼎禮整片神州大地的最后一任姬天子聽信幸臣之言,對諸子百家趕盡殺絕,不知多少道統就此斷絕,其后姬氏王朝也遭受了因果,因對天下掌控不力,開始四分五裂,直至今天,神州大地依然還不能大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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