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兒子僵硬的臉色,楚姨娘又繼續道:“你是真當老太爺、你阿爹他們眼瞎不成?”
姜伯庸還在試圖掙扎,“那他們......”
“他們既然看出來了,為何從不透露一星半點?”
姜伯庸沉默了,低著頭看著案幾,好半響之后,他才輕聲問道:“那五娘她...”
“你猜五娘有沒有看出?”楚姨娘道。
姜伯庸又一次沉默。
“哈,阿爹與我取名庸,果然從一開始就盼著我庸庸碌碌。”姜伯庸喉嚨里溢出了一竄自嘲的笑聲。
“你就這般想你阿爹?”楚姨娘微帶失望的看著他,“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這才是你阿爹與你取名庸的用意,望你做個有用之人、堂堂正正之人,怕的就是你太過在意自己庶出的身份。”
姜伯庸心頭一震,“這才是阿爹取名與我的用意?”
楚姨娘嗤笑一聲,“難不成你以為你阿爹是個會對自己孩子都心狠手辣之人?”
姜伯庸有些懵,嘟噥道:“我以為...我以為...”
楚姨娘有些恨鐵不成鋼,“你以為,你有什么好以為的,心有困惑,不會問出來嗎?那是你親爹,還能打殺你不成?”
“既然姨娘這般說,那五郎心有疑惑,還請姨娘解惑。”
姜伯庸吐了一口氣,直視著楚姨娘的雙眸,“姨娘,何故你對五娘永遠比對我好?我才是你肚子里爬出來的不是嗎?我才是你嫡嫡親的血脈,不是嗎?”
終于將這個問題問出來了,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兩輩子,也是因為姨娘對他和對五娘不同的態度,使得他回來之后一直看不順眼五娘,處處都要搶她機緣、奪她造化。
“五娘是夫人唯一的女兒,姨娘待五娘越好,對你越發冷漠,夫人就會越疼愛你。”
楚姨娘幽幽的道,“一開始姨娘對夫人心有愧疚,你幾個兄弟我不敢碰,五娘出生之后,看著五娘玉雪可愛的樣子,難免就對五娘好了些,結果姨娘對五娘越好,夫人就對你越好...
姨娘沒用,本就拉低了你的身份,既然夫人真心實意待你好,有夫人庇佑你、看重你,你日后的路總不會走得更艱難了,夫人對你我有大恩,姨娘索性就將疼愛給了五娘。
且姨娘覺著,你是郎君,男子漢大丈夫,又何必黏黏膩膩的,你該早點扛起一個郎君應該擔負的責任。姨娘見識不夠老太爺、你阿爹他們深廣,你頭上幾個哥哥都得不到他們的寵愛,就是夫人對大郎君他們都是嚴厲至極,既然如此,你也很應該這樣,慈母多敗兒,姨娘又怎能因為自己之故,毀了你一生。”
姜伯庸心頭震動,心中五味雜陳,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才是姨娘一直以來對待他和五娘不同的原因。
原來...是想他好嗎?
姜伯庸想笑,又想哭,笑自己傻,笑自己執著至久的一切背后,不過是姨娘想為他好;又想哭,哭自己小時候午夜獨睡,總是因為姨娘對五娘比自己好而心酸落淚。
“姨娘,您就沒想過,我一個庶子,本就在府中身份敏感,小時候您也不疼我,就不怕我會鉆牛角尖嗎?”
既然已經將話攤開,姜伯庸索性繼續問下去。
楚姨娘一愣,“你小時候穿的衣裳、荷包,哪樣不是姨娘親手做的?你每次生病,哪次不是姨娘親自照顧你?”
姜伯庸被反問得啞口無言,姨娘的話也喚醒了他的記憶,就算是現在,貼身里衣都依然是姨娘的針腳。
楚姨娘卻想到了些什么,狐疑的看著他,“該不會你說得疼愛,是指跟五娘一樣,要姨娘親親抱抱吧?”
姜伯庸臉色陡然帶上了一抹紅,幸好這一年來在演武場的用功,讓他曬黑了不少,那抹紅意看得不甚清晰,他掩飾似的叫道:“當然不是!對了,姨娘,當初為何我會出生?”
府中三房,只有他們大房有庶子,姨娘也說她對夫人充滿愧疚,既然如此,當初阿娘為何會讓姨娘生下他?一碗避子湯就沒他出生了。
楚姨娘嘆了一口氣,“當年老夫人病重,她老人家最是看重姜家的傳承,彼時夫人懷著三郎君,老夫人語重心長的勸夫人找個丫頭伺候老爺。
夫人出身寒門鄭家,嫁進姜家已是高嫁,又是冢婦,總怕自己做得不夠好,夫人嫁進來那頭五年,老太爺和老夫人對夫人是極好的,從不嫌棄夫人,老夫人手把手教夫人世家夫人的一切,夫人與老夫人之間感情甚是和睦。
不過是老夫人當時身子不好,有些病糊涂了,這才提出給丫頭你阿爹,那是她老人家第一次提出,夫人怕自己不答應會讓老夫人病情加重,就答應了,選了姨娘這個貼身侍女去伺候老爺。
姨娘做了幾個月有名無實的通房丫頭,那一天老爺在外應酬回來,喝上頭了,沒去打擾夫人休憩,就讓我伺候洗漱,然后一不小心...咳咳...”
楚姨娘輕咳兩聲,在兒子面前也實在是說不下去后續,話鋒一轉,略過這段繼續道:“那晚糊里糊涂的,第二天夫人得知之后,也并未責怪生氣。
至于說避子湯...夫人說若是一開始就先喝湯,那喝了就喝了,如今木已成舟,興許姨娘肚子里已經有孩子了,她當時懷著三郎君,說就當是為三郎君積福,倘若真的有了孩子,那就是天注定,她也希望姨娘日后有個依靠。”
楚姨娘沒對兒子說,其實當時她得知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時,是想過一碗湯喝下去的,彼時夫人的肚子越發大了,快要臨盤,她不想讓夫人難做,不過被阿朱瞧見,夫人后來阻止了她,也是那次夫人對她說,她肚子里孩子是姜家的孩子,夫人才是那孩子的娘親,她沒有權力扼殺夫人的孩子。
“姨娘何故讓你與家中兄弟姐妹相爭要堂堂正正的爭?因為夫人從不使那些齷蹉手段,她常說,走在陽光大道的人,永遠比那些躲在陰暗角落里的鼠輩們走得更遠、更快。
若一個女人過得不快活了,去為難另一個女人算不得本事,直接把惹她的男人打殺了就是...哎喲,說過頭了,說回方才的事,其后等姨娘將你生下來,夫人又懷上了六郎,老夫人就仙去了,這就是二房和三房沒有庶子的原因。”
然而姜伯庸卻嘴角抽搐不止,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句“直接把惹她的男人打殺了就是...”上,心中默默為阿爹默哀,阿爹,您可千萬不要招惹阿娘,不然您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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