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好幾秒，想說“我不缺物資和錢”，又怕她會說“我也不缺”之類的話，不想破壞良好的氛圍，想了很久才道：“這個星期天我請你，下個星期天你請我，這樣可以嗎？”

他這么講道理，她總不會發脾氣了吧。

常寶嘉望著他被燈光拉得長長的影子，仿佛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處，仿佛就連他本人，一不小心也會跌進深淵，心里有點說不上的感覺。

或許別顧忌太多，把心態擺正，應該就沒問題了。

“好。”

李芳城這才露出笑容，頓時一室光輝。

令人驚訝的是，常寶嘉在這種極致的美麗下，居然沒有失色。

李滔見他們這么久沒動靜，菜都要涼了，走出來想叫他們快點，恰好看到李芳城的笑，很開心。

認識常寶嘉以來，李芳城笑的次數大概比這十幾年的總和還要多。

李滔也很開心，又有莫名的失落感。

好吧，他什么也沒看見，回頭走進飯廳坐好。

常寶嘉還是讓周小青吃粥，不過她夾了一碗菜要拿回去，“你們先吃，我過會兒就來。”

“寶嘉，你快點，我們城少看不到你都吃不香呢。”姜姐是個明白人，揶揄地說。

“不香有什么關系，甜酸苦辣會分辨就好了。”常寶嘉回了句，誰也不看，大步回到自己房間。

周小青剛好醒了，她是餓醒的。

常寶嘉把碗捧高高，“你看，一大碗菜，有炒五花腩，有小白菜，有雞蛋！”

“哇！”周小青舔了舔干燥的嘴巴，“好香，我先想喝水。”她邊說邊下床，沒走兩步就摔了。

“我兩條腿沒力氣，我會不會瘸了？”她不敢再動，坐在地上無助地看著常寶嘉。

“給打成這樣，又沒日沒夜地潛回來，之后我給你穴位推拿，你有力氣才怪。”常寶嘉平靜地放下碗，扶她起來靠在床頭。

“我是不是很沒用？”周小青變得多愁善感。

常寶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你這還沒用？認識的人當中，你能找出第二個在這種卑劣的環境中逃出來的人嗎？”

周小青的遭遇常寶嘉大概能梳理出來。

譬如，她的姑媽在澳城認識了有幾個錢的中年男人，恰好那個男人是個鰥夫，她姑媽為了錢，把周小青賣給這個男人。

她的父母親知不知內情另說。

當周小青去到澳城后，她姑媽馬上露出狐貍尾巴，說明了這個情況。周小青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要嫁給四十歲的男人，肯定不愿意，本來也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人，于是半夜想逃跑，卻被發現了。

途中她與姑爺姑母產生了爭執，對方必定已經收下了定金，一怕到手的錢飛了，二怕周小青逃跑后沒法交待，于是威逼利誘。

周小青那牛脾氣越逼她反抗得越厲害，就給打成那樣送到那男人家里。

送過去時，周小青的臉肯定是好的，上半身重要的地方她姑母必定也不會打，就打腿了，腿不利索跑不動啊。

那男人看到這么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還不色.心大起，當天就要和周小青圓.房，誰知道周小青性子剛烈，激烈反抗……

接下來就發生了周小青所說的事，砸破男人的頭，刺傷男人兒子的大腿。

并且成功逃離，還加到了自己的家鄉。

聽著都已經驚心動魄，何況親身經歷。

周小青真的很了不起，至少在常寶嘉心里是這樣的。

常寶嘉都不敢說自己上一世若碰上這種情況，能否全身而退。

“我……沒你說的厲害。其實我當時只是想，我們分別的時候，你說如果不如意，就一定要回來找你。所以我才有勇氣這樣做，因為我有路可退。”周小青抹掉眼淚，眼神有些害羞，又有些驕傲。

遇見這種事，無論對什么女人來說，都是噩夢一樣的存在。

周小青情緒反復是很正常的。

常寶嘉很高興她這么快就釋然，“好了，我去盛粥。你這腿養幾天就沒事。我想請標叔開個方子給你調養一下，可是我又怕會走漏風聲。”

周小青也怕，現在前途未卜，走漏風聲被人知道很危險，她甚至不敢回家。

“寶嘉！”她突然叫住常寶嘉。

“怎么了？”

“千萬別告訴我父母，我懷疑他們知情。不，他們一定知情，我看到他們收了金器！”周小青突然坐直了身子，眼中陡然射出仇恨的利芒，“他們居然串通賣掉我！”

常寶嘉不甚在意，“先別想追究，晚上溫叔叔來了，拜托他打聽清楚澳城那邊的情況再從長計議。”

周小青瞪大了杏核一樣好看的大眼睛，“寶嘉，你說話好有水平，哪里學的？”

常寶嘉四兩拔千斤地說：“死過翻生以后，我聽別人說什么，我就學會什么。”

“你太厲害了，上學能學到很多知識吧。”周小青羨慕極了，如果她也能上學就好了。

“到時你也讀書。”常寶嘉看穿了她的渴望。

“真的？寶嘉，我學有所成一定會報答你的。”周小青顧不得雙腿，咬緊牙關走到常寶嘉面前，緊緊地握著她雙手。

“好。”常寶嘉笑道，但以周小青的情況，不適合到學校上學，學語文和數學就好了，再看看對什么手藝感興趣，再擇一門精讀。

常寶嘉心中的盤算，都不打算和周小青細說。

“你別躺床上了，就坐這椅子吧。”常寶嘉扶她坐下，去了盛粥。

吃粥時，周小青吃得特別慢，不知道是什么緣故。

常寶嘉肚子很餓，“你吃快點，我還沒吃飯呢。”

周小青不好意思地說：“這個干貝粥好好吃，我……呵呵，我自己吃就好，你快去吃飯。吃完回來陪我。”

“你吃完我收了碗再說。”常寶嘉其實也不是餓得非要立刻進食，就怕那邊等久了會有意見。

周小青連忙大口大口地吃。

約莫十分鐘后，一掃而空。

“我扶著墻走走，你放心去吃飯吧。”周小青填飽了肚子，怕睡多了腿會廢掉，想慢慢走幾步。

常寶嘉覺得活動下也好，“我就在隔壁，外面大門我會上鎖的，窗戶也關著，你如果覺得可以，就到客廳轉轉。”

“你真細心。”周小青捏了捏常寶嘉的臉，一點多余的肉也沒有……“快去吧。”

常寶嘉點點頭，把碗收走，然后鎖門去李滔家。

常關大心里想著李成兩口子，跟李芳城說了，裝了一盤肉，吃飽后打傘去了李成家。

常寶嘉聽李滔說完，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她這一餐不想吃肉，想吃湯泡飯，和青菜。

姜姐卻把大塊大塊的肉往她碗里夾，“寶嘉，你使勁吃，長高高的，你看你現在這么一點人仔，才到我們家城少的胸膛，還沒我高呢。”

李芳城看到姜姐給常寶嘉夾肉時，心里很高興，他也想夾，怕她嫌棄。姜姐把他的心意說得這么明白，他也很高興，期待常寶嘉能有點表示。

她確實太小了。

如果可以長高點，再長壯實點就更好了。

“城少，要不讓太太寄奶粉回來給寶嘉喝？”姜姐想到了個好主意。

李芳城眼前一亮，“好，你過會回去給她打電話說說，要最好的。”

李滔心里酸酸的，大大的黑眼珠左轉一圈右轉一圈，突然拿筷子敲了敲常寶嘉的碗，“阿妹，你看你這樣子，像個受氣的小媳婦，怎么樣？剛才出去的時候，咱們芳城給你氣受了？告訴哥，哥給你出頭。”

常寶嘉抬起頭，先對姜姐說，她不要喝奶粉，接著想和李滔講講道理，可是門口外面有個人捧著個大箱子轉來轉去，時不時往這里面瞅一眼，引起了她的注意。

李滔也發現了，率先走出去問道：“叔，你是要找人嗎？”

那人說：“對呢，28號沒人在家啊？你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有人在嗎？”

“你找28號的誰呀？”李滔又問，并不說28號的人就在自己家里。

那要把包裹地址欄給李滔看，“常寶嘉，這是香城寄來的包裹呢，要她收。”

李滔只掃了一眼，把寄件人的信息記下來后，才喊常寶嘉出來。

常寶嘉把自己家門的鎖打開，微微推開一條縫，然后登記資料，把包裹接過來后，卻被李滔搶了去。

“這么重，我來拿。叔，辛苦你了，趕快回家吧。”李滔露出一口白牙。

那人走后，常寶嘉才朝李滔伸手，“給我。”

“太重了，你把門鎖好，到我家里，我給你打開。”李滔頭一次耍無賴。

常寶嘉哪里追得上他，只好把門鎖好，再跑到他家里，“別動我的東西！”

香城寄來的，難道是陳朝生？

現在通訊不方便，那邊什么情況也不曉得。

桌子已經收好了。

姜姐辦事的速度令人驚嘆。

李滔把常寶嘉的包裹放在桌上，再從抽屜取出一把小刀子，鐵了心要常寶嘉這里把包裹打開。

“沒動啊，這不等你呢。”他把刀子遞給常寶嘉。

李滔這種行為不對，可是李芳城沒吱聲，他心里想的，大概和李滔一模一樣。

按常寶嘉性格，絕對不會妥協的，可既然這兩男孩子這么想知道她的隱私，她大方點就是。

常寶嘉沒再說話，拿刀子把封條弄開，再把箱子打開，里面裝的東西看得人一臉尷尬又難受。

兩罐500g裝奶粉是令人難受的地方，女孩子的姨媽巾則令人尷尬，雖然是英文標識的，但這李芳城和李滔英語水平都很高。

他們不僅尷尬，連臉都紅了。

因為邊上還有一個粉色的小袋子還裝著三點式內衣套裝。

常寶嘉心情很復雜，經歷過開放的現代的女人，當著他們的臉臉不紅氣不喘地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紙板底下還有東西。

一封信，一疊美金，和三本書。

李滔飛快地把信搶在手上，然后背對著常寶嘉，就連聲音都發顫，“雞腸呢，你不會看吧，我給你翻譯好了。”

李芳城沉下臉，比李滔還要急切知道信的內容，和寫信的人，可是這樣不對。

“滔。”

李滔是個正真的人，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可是他抑制不住那種狂躁的心情。

誰能給常寶嘉寄奶粉？除了他還有誰？他不僅寄奶粉，還寄這種令人羞赧的私密用品，不是分了嗎，難道這人不愿意放手？

他們之間無論是地位還是懸殊太大了……

“寶嘉，你要快刀砍亂麻，對的事情不要動搖。”李滔轉身，把信交還常寶嘉。

信封一片空白，而且很厚。

常寶嘉也不知道是誰寫的，麻利地把東西重新裝好，箱蓋合上。

“你們，在我眼里，跟小孩子沒區別。這樣胡鬧一下，我也不會放心上。”

她抱起箱子轉身子，李滔踢了李芳城一腳，去啊。

李芳城不愿意動，等常寶嘉走后，他才埋怨地說：“看你多幼稚，像個小孩子，連累我也被她說成是小孩子。”

李滔翻了個白眼，“還不是為了你，近水樓臺先得月，你要輸了，你就是慫包。”

李芳城點頭，“我知道的，我感覺她對我比先前好多了，我打算采用懷柔的方法，一步一步走進她心里。對了，明天上學，跟陳美珠的事情記得要處理好，別影響高考。”

李滔馬上頭大，苦惱地說：“哎喲喲，放心吧，我有分數。可是你說寶嘉怎么能說我們幼稚呢！”他心里很不舒服，他是大哥哥啊。

李芳城也很不舒服，高大的形象要重新建立起來才行。

“其實我覺得咱們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們要馬上要出國啊，怎么辦？”李滔垂頭喪氣，當心里有了難以割舍的情感時，分別總是令人感覺很難受。

李芳城目光變得幽深，“總有辦法的。你別管我了，先處理好自己的事。”

常寶嘉原先走得很慢，但一旦打開了自己家的大門，立刻就像趕市似的，腳步飛快，把箱子放到小桌子上頭。

周小青看到她捧著個箱子也很好奇，扶著墻慢慢走到常寶嘉身邊。

“你小心別摔倒。”常寶嘉扶著周小青坐下。

她只在意那封信，匆忙撕開細看。

果然是他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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