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筆趣閣,精彩。
窗外的魆風驟雨不知何時聲勢弱了下去,淅淅瀝瀝的雨滴富有節奏地落下,打在屋檐上清脆悅耳幾如悠悠琴音。
郭圣通闔眼躺了半晌,終于聽得身后傳來平緩綿長的呼吸聲。
她低低出了口氣,心道他可算是睡著了。
轉而心底又涌起些歉意來:她這脾氣發作的莫名其妙,他卻沒有生氣,脾氣倒是真好。
這樣溫潤如玉的人將來一旦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也會變得權利勝過一切嗎?
她輕輕側過身子來,借著幽微的光亮打量他。
睡夢中的他神色柔和,她腦海中驀然閃過在長安城外大雨時的初見。
“風雨瀟瀟,正適合溫酒讀書。”
這是她聽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聲音分明和夢中的神秘男子相差無幾,但她還是尋了種種理由來否定。
如今想來,即便那時早早肯定又能如何?
她是能阻止王莽復古,還是能阻止四處兵變?
抑或說服綠林軍諸將不要奉劉玄為帝?
都不能。
她的力量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小。
重生一世能如何?
早知些先機又如何?
還不是被命運的滾輪推著往前走。
她以為她能說服謝躬讓劉秀的路更順利些,可結果呢?
和前世一樣,劉秀還是要誅殺他來正式和劉玄反目。
每每思及到這,她心下就會漫上濃重的無力感,身心俱疲。
仿佛她做再多,也不過是徒然的掙扎。
命運繞了一圈后,終究還是會轟然定格在預先設定好的結果上。
她有時真的想問,難不成這世間真的有神?
可憑什么?
憑什么設定好眾生的結局?
她不服氣,她還會繼續反抗。
只是,真的能成功嗎?
倘若成功,又有什么意思呢?
守著一個心中始終忘不了別人的夫君?
白天時她很少這般浮想聯翩,但一到夜深人靜時一重又一重的負面情緒便翻滾起來,幾乎要把她湮沒,她整個人就會變得異常消極。
她知道她這樣的狀態很危險,如果任由自己這樣發展下去,她將來很可能變成下一個王嬿。
她該盡早調整才是,可是怎么調整呢?
搖醒身邊的人,跟他說你前世當了皇帝然后要廢我,我怕這輩子也這樣,所以你要待我好一點?
別鬧了好嗎?
誰會信?
絕對當她被邪祟上了身,不做場法事才怪。
她攥緊了雙手又緩緩松開,長出了一口氣后平躺了回去。
母親希望她和劉秀能琴瑟和鳴,她自己心底也沒法否認她對劉秀日漸濃厚的情意。
她才十五歲,愛慕一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哪怕理智說不要,可感情上如何能抵御心有好感的男子日復一日的溫柔深情呢?
這才一個多月,她就好多次忍不住要放下心防,不管不顧地去接受他,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闔上雙眼,輕輕翻過身去。
暗夜中,她和劉秀中間清晰地隔著一道鴻溝。
翌日起身,郭圣通又變回了那個能說能笑的她,仿佛昨夜脾氣古怪無端發怒的她是劉秀的一場幻覺。
但既然她不想再提,劉秀自然也不會揪著不放。
他有姊妹,知道女子心思細膩敏感,不知什么事什么話就觸動了她們的心弦。
管自然是要管的,但不能勉強,他有足夠多的耐心等待著她敞開心扉。
用過早膳后,既不肯受詔要和劉玄翻臉,那便索性做的干脆些。
翌日起身后,劉秀寫就了一封任命書命快馬送出。
他要任朱浮為幽州牧,守薊州。
劉秀雖受命行大司馬之事鎮撫河北,但實在是沒有權利來任命一州之長。
那是皇帝的權利!
他今次越俎代庖,反意已然是昭然若揭。
謝躬作為劉玄的心腹,一旦知道這個消息必定會不等劉玄旨意而做出反應,所以他也不能再留了。
劉秀決定即刻起身奔赴邯鄲和諸將商量如何處置謝躬。
雖是事出突然,但漆里舍上下早為郭圣通要隨軍做好了準備,郭況也收拾好了行囊,一說要走不過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可出發了。
母親昨日聽說劉秀拒了封王旨意就隱隱猜到了劉秀要走,當下也沒有多少難舍之色,親送了他們到府門口后便催促他們動身。
“快走吧,軍機延誤不得。”
郭圣通上了馬車,撩著車簾看著母親的笑臉在視線中漸漸變小,直到模糊虛無后才嘆了口氣放下車簾來。
劉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岳母難離故土,何況行軍打仗兇險,不如在真定安全。”
她點頭,“我知道。”
道理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為什么就這么想哭呢?
說來好笑,她長到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離開母親,心下猛地就像砍掉了一大塊一樣,空落落地叫人心中發慌。
她閉上眼倒在大迎枕上,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離開母親,就是真正長大的第一步吧。
要想以后為母親遮風擋雨,就該從現在做起了。
此去邯鄲,她要做的事有很多很多。
興許是昨日夜里心中有事睡得不踏實,她竟真沉沉睡去了。
等著再醒來時,已是黃昏。
簡單地用過晚膳后,車隊繼續趕路。
郭圣通捧了卷醫書看,目光忍不住在埋首在案間的劉秀身上流連。
她心下有隱隱的不安,可又說不清是為何。
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一時半會地又想不起來。
她心思浮躁,自然看不進去醫書,瞟向劉秀的頻率越來越快。
劉秀感應到目光注視,終于忍不住抬頭問道:“怎么了?”
他以為她是想睡了,“車里條件簡陋,我給你鋪了被將就著睡下吧。”
她搖頭,欲言又止。
他起了好奇心,笑看向她:“我們夫妻一體,有什么不能和我說的嗎?”
夫妻一體?
不不不,你和那個虧欠她許多的女子才是一體。
她發覺自做過那個廢后的夢后,劉秀對她越好她便忍不住嫉妒憤恨。
倘若不能和她白首不相離,現在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
就為了讓她將來更加痛苦嗎?
她自然是不平的。
可感情這回事,又哪說得清楚呢?
他現在愛你不代表永遠愛你,強求又有何用?反倒讓他更看輕她。
還是那句話,人活于世首先得是自己。
做全心依附于人的菟絲花,遲早叫人生厭。
她努力遏制下這股情緒,淡笑著看向劉秀:“其實也沒什么,我就是想問問那個朱浮信不信得過。”
她知道這個問題很傻,天下十三州,劉秀肯把一州交托給朱浮想必對其不是一般的信任。
可早間剛一聽說這個名字,她心間就咯噔一下。
前世時,這個朱浮肯定做過什么。
劉秀有些意外,顯然是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但當下也耐心介紹起來。
“朱浮,字叔元,沛國蕭縣人。
我過河北后,他自薦上門。
我見他文武雙全,便任他為大司馬主簿,后又改命其為偏將軍,征伐邯鄲他亦有功。
之所以任他為幽州牧,是因為他和鄧禹、賈復一樣雖是武將,但智謀過人。”
他溫煦低沉的聲音漫灑在空氣中,輕輕撥弄著她心間的琴弦。
她望著他,耳邊突地響起許多道聲音來。
“君候初至河北時,處境艱難得蒙上谷漁陽二郡相助,因此格外禮遇于他。
今次相見,君候待他不過平平。
他心中難免會有落差,也是人之長情。”
“不至于,不至于。”
“王莽還為篡漢之時,少傅甄豐和劉歆、王舜同為王莽心腹。
可等著王莽稱帝后,劉歆被任命為羲和京兆尹,封紅休侯。
王舜官至太師,封安新公。
自覺可得重用的甄豐只獲封更始將軍,甚至還不如其弟弟甄邯。
這就罷了,畢竟甄邯有個好岳父。
可和踩著符命封將軍賣餅兒王盛平齊平坐,委實叫人笑話不是。
甄豐由此心生怨念,其子甄尋見狀便打起了歪主意。
彼時王莽有意把寡居的嫡長女嫁出,甄尋以為憑著王莽對女兒的補償心理定會對其女婿大為重用,便打定了主意要做王莽的女婿。
可王莽長女王嬿連有名的美男子孫豫都看不上,他能有什么希望?
不若從王莽最深信不疑的符命上做文章。
甄尋當即便造符命,稱應該效仿周、召二公的舊例,在陜地設立二伯。
王莽立允,封甄豐為右伯,太傅平晏為左伯。
甄尋見榮華富貴來的如此輕松,當即又造一道符命上書“黃皇室主必為甄尋之妻”。
卻不想今次不慎敗露,叫王莽看了出來,立時大怒,命人前去甄尋。
甄豐被逼服毒自殺,王莽卻還不罷休,聽說國師劉歆的兒子侍中劉棻、劉棻的弟弟長水校尉劉泳以及劉歆的門人騎都尉丁隆、大司空王邑的弟弟左關將軍王奇都是甄尋的好友,一并定成死罪。”
這是在借古諷今,說那對劉秀態度不滿的人今后也會這般心生憤懣。
可劉秀若不是幸得上谷漁陽二郡相助,只怕早就死在王昌的刀下了,他不是那刻薄寡恩之人,當不至于對這二郡郡守有何偏頗之舉啊。
而且,這個長篇大論的人顯然有挑撥之嫌,定是和這郡守早有不和。
那紛雜的聲音還在繼續。
“……真是豈有此理!
竟敢干涉朝廷官員的任免,他還真是居功自傲啊!
鄧隆這個蠢貨!
他和朱浮相隔百里之遙,談什么互相支援?
還派人來給朕報信,是想叫朕表揚他嗎?
這回只怕他都被朱浮攻破中營了,還真當朱浮是個好相與的?
混賬!真是混賬!!!
武帝時,衛青霍去病擊匈奴的威風不記得,學景帝時諸王和匈奴眉來眼去的無恥倒是學的快……”
這后面的聲音都是劉秀一個人的。
郭圣通雖不知詳細情形,但大概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
因著朱浮讒言,劉秀必定對這個郡守有所偏見,時日一長君臣二人之間必生嫌隙。
也不知因為什么事,這郡守還激怒了劉秀。
再之后,他恐怕就反了,
他不但反了,還和匈奴聯手,成為劉秀的心腹大患。
其實,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嗎?
劉秀究竟也只是人,還并不是后市史書上輩粉飾得英明神武的開國之帝。
他的失誤就是她的機會,漁陽上谷兩地郡守皆是不俗之輩,她若能把握住機會施恩。
既能避免劉秀不必要的損失,也能強大她自己。
說到底他們如今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系,他好便是她好。
可那郡守是誰呢?
她也不必著急,想來今次到邯鄲后定會見著這個朱浮,到那時看他對誰進讒言就是了。
她心下漸安,那些紛雜的聲音徐徐退去。
“桐兒,怎么了?有何不妥嗎?”
她望著面露不解的劉秀輕輕搖頭,“沒有,我剛剛突然想起陳氏來走神了。”
劉秀微微莞爾,看她久久沉默不語臉色沉重,他還當她想到了什么,卻原來是她心不在焉時辰走神的毛病又犯了。
她把陳氏的事一一告訴了他,“前些天我聽人說她托人帶了書信衣食給賈將軍,你說她是不是想通了?”
劉秀但笑不語,他如何好對麾下諸將的家事做什么評點?
郭圣通管倒是正理,若是諸將后宅不穩,必釀大禍。
郭圣通見他不感興趣,便另起了話頭,問起邯鄲城來。
劉秀見她有興致,便陪她說起來。
等著第二日暮時,他們終于到了邯鄲城。
一一見過諸將后,郭圣通早就疲憊不已。
劉秀見狀,便叫人服侍她先去歇息睡下。
她不知道,她前腳剛進溫明殿,后腳彭寵便來拜見。
因著記掛初到異地的郭圣通,又想著彭寵做事穩當,劉秀并未和彭寵多說,簡單地談了談漁陽郡的情況便叫彭寵退下了。
第二日便有人告訴劉秀,彭寵回去后大發牢騷。
正巧剛接著任命趕來的朱浮就在劉秀跟前,劉秀便就此問之。
朱浮當即道:“君候剛到河北之地時,偽稱漢室皇子的王昌在邯鄲稱帝,您處境艱難,幸得蒙上谷漁陽二郡相助,因此格外禮遇于他。
今次相見,彭寵必定以為您會態度親熱,繼續予以重用。
而君候您沒有如他想象那般,他心下失落有所不滿也是正常。”
劉秀不語,朱浮又舉甄豐的例子:“從前甄豐深受王莽信任,早晚都受召,時人戲言夜半客,甄長伯。可王莽篡漢后,甄豐卻不得重用,為此怨念頗為重。其子為解父憂,卻獲罪于王莽,以致闔家被殺。“
劉秀聽了這話,不以為然地大笑道:“不至于,不至于,彭寵我還不了解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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