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變得很靜，蘇氏撩開帳幔，又喊了聲。

這回尤嬤嬤動了，她輕輕撩起門簾，走到床邊，半彎著腰，柔聲道：“太太，你醒了，廚下給你做了最愛吃的羊肉湯面，你起來用點。”

蘇氏扁了扁嘴，軟軟的‘嗯’了聲，就像她還待字閨中時的那樣。

尤嬤嬤給她套了件薄薄的紗衣，扶著她來到廳里。

芽兒已經把湯面和小菜拿了出來，尤嬤嬤去小廚房拿了些咸酸果子過來。

蘇氏低頭看著還冒著熱氣的湯面，似賭氣，又似下定決心的拿起筷子，用力的挑起一大坨，張嘴就要咬。

尤嬤嬤趕忙攔下，像哄孩子似的哄著她只夾一點點，還給她夾了塊甜酸瓜條配著。

蘇氏將面條塞進嘴里，用力的咬著。

筋道的羊肉混著略帶甜味的脆黃瓜，被她咬得咯吱咯吱的響。

芽兒聽著這聲音，背心一涼，尤嬤嬤早就習慣了蘇氏的這種脾氣，她淡定的又夾了一根瓜條，放在蘇氏夾起的面條中間。

吃了這不算晚飯的晚飯，尤嬤嬤勸著蘇氏去院子里走走消食。

蘇氏這些天一步也踏出過門口，她不想去院子，她害怕看到那些人異樣的目光。

尤嬤嬤便道：“姑娘這兩天一直打發淡雨過來轉悠，想來是擔心你的，咱們就在院子里轉轉，淡雨看見了，就是姑娘看見了，她也能安心些。”

要說蘇氏最在乎的人，除了顧博文，就只有顧清薇了，聽說女兒一直默默的擔心自己，蘇氏心里十分感動，她再沒有推脫，起身去了院子。

尤嬤嬤扶著她順著游廊慢慢前行，蘇氏側頭看她半彎著腰，關切的扶著自己的模樣，心里忽然有了一種感動。

自己待她這么冷淡，她卻一如既往的對自己貼心貼肺，或許真的是自己想歪了。

蘇氏拉住尤嬤嬤的手，嘴唇翕翕，好一會兒也沒說出想要說的話。

尤嬤嬤察覺她胳膊的僵硬，抬起頭。

傍晚的陽光散發著溫暖的橘紅色光芒，尤嬤嬤的表情特別柔和，就好似毫無條件包容孩子的母親。

蘇氏有些狼狽的轉過來，掩飾的道：“你沒跟薇姐兒說我的事情吧。”

尤嬤嬤搖搖頭，顧博文說要和離時，并沒有估計蘇氏的顏面，滿府的下人誰不知道，還用得著她來多嘴。

轉過了花障，蘇氏站在了小跨院門口，遠遠的望著。

好一會兒，她轉頭，努力露出一絲笑意：“我看著怎么樣？”

尤嬤嬤扯了下嘴角，道了聲還好。

蘇氏苦笑了下，知道尤嬤嬤是在寬慰自己。

她從上午一直哭到下午，眼睛早就腫得像個爛桃，又怎么可能會好。

她搖了搖頭，道：“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我這個樣子，薇姐兒看到了反而更擔心。”

蘇氏轉身要走，就聽小跨院廳堂的門‘砰’的一下被推開，顧清薇踉踉蹌蹌的跑了出來。

“阿娘，”顧清薇的叫聲成功的阻止了蘇氏的動作，她緩緩轉過身，看著越跑越近的顧清薇，喃喃的道：“薇姐兒。”

顧清薇一頭撲倒蘇氏懷里，雙手緊緊的抱著她的腰，感受著母親溫暖的體溫。

“阿娘，你終于出來了，”顧清薇歡喜不已，一抬頭，看到蘇氏的臉，驚叫道：“阿娘，你，你這是怎么了？”

蘇氏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的狼狽，偏過臉，道：“沒什么，阿娘中午水喝多了，有點浮腫。”

顧清薇松開手，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點點掃過蘇氏的容顏。

蘇氏這段時間茶飯不思，暴瘦了許多，曾經圓潤的臉頰早已凹陷下去，本就突出的顴骨更加突出，兩只三角吊稍眼腫成一條斜斜的線。

顧清薇鼻子一酸，胸口快速起伏兩下，喝什么水能把眼睛喝成這樣。

阿娘分明是哭了好久。

“阿娘，你別傷心，我這就給你去出氣，”她推開蘇氏，撒開腿就往外沖。

“你這是去哪兒？”蘇氏現在身體不是一般的虛弱，被顧清薇一推，頓時往后踉蹌，她伸出手想去阻止顧清薇的莽撞，卻只是徒勞的抓了把空氣。

尤嬤嬤扶住她，瞧著顧清薇是要往前院去，擔心她惹出事，趕忙招呼嵐風跟著。

路旁伸出來的花枝被顧清薇粗暴的撥弄，抖落一地花瓣，蘇氏擔憂的望著前方，低聲道：“現在不比從前，她可別鬧出什么事情。”

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官人這陣子脾氣不好，身邊還有小浪蹄子挑唆，薇姐兒是個直性子，可別吃了虧去。”

她撐著尤嬤嬤的胳膊就要往前去。

尤嬤嬤心肝直顫，把她攔下。

顧博文現在最不想見的人除了蘇氏就沒別人，她要過去無疑是火上澆油。

“姑娘是他的嫡女，老爺就算生氣，也不會對她怎樣，再說還有嵐風跟著，姑娘不會吃虧的。”

蘇氏往前走了兩步，似乎還有點想去。

尤嬤嬤趕忙拉住她，道：“要不讓芽兒跟著過去，要是有個什么，兩個人攔著，總能好點。”

她看向跟在后面的芽兒。

蘇氏搖頭，“薇姐兒性子隨我，脾氣擰起來只憑嵐風和芽兒恐怕勸不住，”她道：“她是你看著長大的，你的話她總能聽點兒，還是你過去看看吧。”

蘇氏特別誠懇的握著尤嬤嬤的手，似乎只有她才值得自己信任。

尤嬤嬤正是力求表現的時候，怎會推脫。

當下她二話不說的朝著外院走去。

蘇氏扶著芽兒的手緩緩往后走，半垂著的眼睛，默默的想著自己的心事。

之前安插人手的事，被陳氏橫插一杠，蘇氏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知道柳嬤嬤的事跟自己有關，所以才特別謹慎的處理人手問題。

她現在手里得用的人太少，也只能聽信尤嬤嬤的說辭。

只是這次沒有陳氏擋在前面，如果尤嬤嬤不趁著這次機會讓她跟老爺重修舊好，那她就要考慮以后的事情了。

顧清薇順著甬道一路狂奔來到通往外院的穿堂。

虎子站在書房的廊下，瞇著眼睛看落在蒼翠香樟樹上的翠鳥，猶豫是打下來，還是抓住放到別處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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