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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便狂風驟起。
天幕上暗沉沉的一片,像是有人失翻墨汁,在畫布上流淌開來,浸染出深深淺淺的黑。
云朵烏壓壓的擠在一起,沉沉地,仿佛就要墜下。
要下雨了。
為了不被淋成落湯雞,路上的行人紛紛撒起腳丫子狂奔。
許是心里著急的緣故,人人腳上使的力氣都比平日里重了幾分,直踩得黃土夯實的路面上煙塵滾滾,飛沙走石。
“真壯觀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突厥騎兵打過來了,咳咳……”
幾個年輕郎君靠在酒肆露臺的欄桿上,望著鋪天蓋地的沙塵嘖嘖稱奇。
其中身材最壯實的那個嘆了口氣,很是遺憾的說道:“本來還想等著看羅衫濕透的小娘子,誰成想來了這一出,害得小爺我連外頭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六郎,你想得可真美。”
年紀稍長的青衫男子忍不住搖頭,“這些小娘子可狡猾了,真要遇到這種情況,必然是披風帷帽一樣不落,從頭到腳都遮得嚴嚴實實。”
六郎聞言大怒,“這也太無恥了吧?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什么要藏著掖著?”
青衫男子收起斯文的表情,朝他擠了擠眼,怪腔怪調的答,“因為要防著某個躲在高臺上偷窺的無恥胖子啊。”
“元郎你是不是活膩了?”,六郎氣極,立刻卷起袖子準備大戰一場。
“你們快看,那邊不就來了個戴帷帽的小娘子?”
見他們又要打起來,一旁的黑袍少年連忙轉移了話題,指著長街上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笑言道。
“小娘子?”
二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齊刷刷伸長脖子望出去,片刻后悻悻然扭過頭,朝少年翻了個銷魂的白眼,“你老眼昏花了吧?外頭別說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怎會沒人?”
少年郎正要辯解,卻猛地記起一件事,頓時心里一驚,霍然瞪大了雙眼。
外面狂風肆虐,一地塵土砂礫飛揚,少女行走其間卻全然不受影響,沒有一粒灰塵能挨著她的衣角。
垂至雙肩的皂紗在風中肆意飄舞著,偶爾會露出白皙微尖的下巴,和花瓣似的薄唇。
她穿了件素色繡桃花暗紋的交領窄袖綾襦,挽著紅綃披帛,腰上系了條大紅色的六幅羅裙。裙擺隨著她的走動悄無聲息擦過道旁的草葉,就如一朵妖嬈的花,在這片凝翠間驚心動魄的盛開。
少女看似走得極慢,轉瞬卻到了酒肆樓下。
似是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她緩緩抬起頭來,掀起皂紗的一角,往少年所在之處掃了一眼。
只是一眼。
短短的一眼。
卻像隔著千山萬水凝望而來,隱隱帶著莫名的熟悉感,讓少年的心沒來由的一緊。
真是見鬼了,怎么會有這種錯覺?
他好笑的搖搖頭,壓下了心底涌起的古怪情緒。
只是這一晃神的功夫,少女的身影便消失在漫天風沙里,再也沒有出現。
就像她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兩個同伴已經察覺到不對,湊過來問道,“十一郎,你又看到那個了?”
“嗯。”
凌準收回了視線。
他五六歲的時候便能看到鬼。
有時是浮在半空的一顆頭顱,有時是搭在窗欞上的一截血手。
年幼的他哪受得起這般驚嚇,很快發起了高燒,無意識的說著胡話,小小的身軀迅速消瘦下去。
爹娘又是燒紙又是殺雞,折騰了半宿才讓他好了起來。
從軍歸來的二叔卻不以為然,說小孩子眼睛干凈,能看到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用不著大驚小怪。
“十一郎又不是女兒家,成天這般膽小愛哭可不像話!不如讓他跟我習武,既能強身健體,又能養出血性,自然讓那邪祟不敢近身。”
跟著二叔習武之后,凌準的身體確實結實了不少。
那些東西也確實不再近他的身,至少不會像以前那般明目張膽的嚇唬他。
二叔還說,再過幾年就不會瞧見這些了。
但他偶爾還是能見著,只是不想讓家人擔心,所以沒有多說。
凌準的眼前又浮現出那抹飄舞在風中的皂紗。
“嗷嗷嗷!”
然后被六郎的哀嚎聲拉回了現實。
“這是什么世道,連女鬼都要戴帷帽了?簡直是無恥至極!”
元郎若有所思道,“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應國公府了,難道這女鬼是……”
六郎附和了一句,“我看多半是。”
凌準直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在打什么啞謎?”
二人大驚,“你連這都不知道?”
這樁事如今在整個長安城都傳遍了。
街頭巷尾,茶坊酒肆,人人都說應國公夫人陰狠善妒,前幾日國公爺不過是跟一個貌美的婢女調笑了兩句,她就大發雷霆,命人將婢女活活打死。
本來這算不得大事。
婢仆是主人的私有財產,自然任由主人使喚,高興了就給幾個賞錢,不高興了就發賣出去,雖說律法禁止隨意打死婢仆,但偶爾鬧出人命也沒關系,只要給死人隨便安上一條罪名,就能遮掩過去。
反正死人不會解釋。
但鬼能開口喊冤。
好巧不巧,那名婢女死后便做了鬼,夜夜在內院里游蕩哭嚎,不少人都親眼見著她青面獠牙滿身血污的模樣,被嚇了個半死。
府里請過好幾批高僧念經超度,又找過好幾波道士作法畫符,卻只能換得當時的清凈。
待僧道走后,那道凄厲的哭嚎聲還是照常響起。
動靜越鬧越大,直吵得附近幾座府邸人心惶惶,背后的陰私也被挖出來,傳得沸沸揚揚。
“娶妻要娶賢,古人誠不欺我。”,六郎心有余悸的說。
元郎則是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應國公這般軟弱可欺,夫綱不振,想必是有個地方硬不起來吧?”
“噗……”
六郎會意的笑出聲來。
凌準皺起了眉頭,“照你們的意思,方才我看到的是國公府那個死去的婢女?”
元郎立刻答道,“我看是八九不離十。”
聽著他篤定的語氣,凌準的心情莫名有些煩躁,脫口而出道:“我覺得她不是。”
元郎不解,“為什么?”
不為什么。
就是一種直覺,一種本能。
或許是因為少女身遭沒有被含恨不甘的愁云籠罩。
又或許是因為那短短的一眼給他帶來的悸動。
凌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還好下一刻店小二便吭哧吭哧的爬上樓,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要下雨了,幾位郎君請回雅間里避避。”
六郎立時裹緊了身上的衣衫,“我們進去吧,外頭是有些冷了。”
元郎也拋下方才的疑問,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賊眉鼠眼的搭著小二的肩膀問,“最近有沒有新來的胡姬?”
“前幾日來了個米婭兒,樣貌身段都是沒得說的,胡旋舞也跳得極好。”
元郎頓時雙眼放光,“還不快把人叫過來?”
六郎也搓了搓手,興奮的說,“這些胡姬雖然長得怪模怪樣的,但一身皮子真是沒得說,白得跟酪漿似的……”
只有凌準面無表情道,“我得走了。”
“你別想溜!”
元郎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痛心疾首道,“我這是為你好,想讓你多見見活色生香的小娘子,免得大白天的就被女鬼勾了魂。”
胡說八道什么!
凌準強忍著把這廝推下樓的沖動,劈手扔了個錢袋過去,“想要宰我就直說,別找那么多借口。”
“你終于懂事了。”
元郎很是欣慰的感慨了一聲。
六郎亦是同樣的表情,邊走邊道:“放心吧,我會替你多看兩眼美人兒的。”
元郎竊笑著加了句,“那我就替你多摸兩把。”
饒是凌準臉皮不薄也聽不下去了,抬腳便踹過去,“你倆還要不要臉了?”
“當然不要。”
二人理直氣壯的答了句,之后便仗著地形優勢躍下三級臺階,輕松避過這一擊,嬉皮笑臉的跑遠。
“這位郎君若是沒什么急事,不如等雨下過了再走吧?”
店小二回過頭來,殷勤勸道。
凌準謝絕了他的好意。
“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淋點雨算不得什么。”請瀏覽.biqugezw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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