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石出
第五章石出
作者:連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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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著春芽化作青煙鉆入地下,主仆二人的神色皆是懨懨的。
只有許含章若無其事的取了把剪子,將燭芯剪短了一截。
“若真是感激她,就為她報生前的仇吧。”
此話一出,二人立刻回過神來。
婦人大驚,抬手做了個劈砍的動作,“許娘子,你的意思是把老夫人……”
“嬤嬤你想多了。”
盧氏失笑的搖頭,轉頭看向許含章,“春芽的死,是否也和瑞姨娘有關?”
她清楚的記得前些日子瑞姨娘天天往小佛堂鉆,耍盡花招想要討得老夫人的歡心,好借老夫人的手向自己施壓,以便能停掉那一份礙事的避子湯。
春芽在佛堂里打掃數年,從未出過紕漏,可瑞姨娘一去,就生了變故。
明眼人一看便知背后的貓膩。
老夫人好歹也主持了那么多年的中饋,怎會看不明白?
但她不好對著兒子的救命恩人發作,只能拿身份卑賤的粗使丫鬟泄憤。
“恩人?”
許含章微微瞇起了眼。
不待盧氏說話,婦人便冷哼一聲,語帶譏諷道。
“那賤婢原先是個地里刨食的農家女,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在大山里頭遛個彎都能撿到受傷的郎君,又是撕衣裳給他包扎傷口,又是扒光衣服抱著他取暖。讓她這么一搞,郎君想甩也甩不掉了,只能把她帶回來。”
接著呸了一聲。
“說什么救命之恩,生死相許,不就是沒羞沒臊,沒臉沒皮的貨色!真要救郎君就趕緊找個人背他下山,再請郎中過來看傷,別學那話本里輕浮下作的那套!郎君自從得了她,整顆心便全系在她的身上,連地位尊卑都忘了,常臊眉耷眼的哄著她,整日整夜和她歇在一處,不知要了多少次水……”
見她越說越不像話,盧氏連忙拔高音量將話題生硬的拉了回去,“許娘子,春芽的死是和瑞姨娘有關嗎?”
婦人立時一個激靈,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一個小娘子面前提了郎君的床笫之事,不覺老臉一紅。
“是的。”
許含章的語氣平靜無波。
婦人心里一松,暗想那句可能沒被她聽了去。
誰知許含章接下來就問,“不知國公爺今夜歇在何處?”
“咳咳……”
婦人一連聲的干咳起來,直嗆得一張臉紅綠青紫黑黃白交織,如同開了個染坊。
待得順過氣來,她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道,“就在瑞姨娘那兒。”
這幾日府里鬧鬼,瑞姨娘便捂著心口嬌呼好怕怕,非要郎君抱著才能入睡。
啊呸!自己不就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還好意思裝嬌弱?真不要臉!
婦人越想越怒。
許含章悠悠的說,“不知她有沒有用妖法迷惑國公爺,順帶吸取他的陽氣?其實對付她沒什么難的,就怕她到時候死命躲在國公爺的懷里不肯出來,好叫大家投鼠忌器……”
“她敢!”
婦人拍案而起,“真當老娘是吃素的了?”
語畢氣勢洶洶的推門而出,不多時便帶了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候在屋外,笑嘻嘻道。
“咱們有這么多人,還愁不能把郎君拖出來?”
盧氏不禁展顏一笑,“好,那就交給你們了。”
許含章的嘴角亦是彎了彎。
“大郎,你輕點,啊,嗯……”
“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不要,再這樣用力的話,奴家就壞掉了……”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倒很誠實嘛。”
“你好壞啊!”
屋內春光旖旎,衣衫散落一地。
女子沙軟甜膩的聲音攪著男子渾濁急促的喘息,一浪高似一浪的涌向屋外。
守夜的幾個丫鬟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反而心照不宣的對視了一眼。
又該提那個要求了吧?
果然。
瑞姨娘嬌滴滴的說道,“大郎,奴家想給你生個孩子。”
郎君的回答一如往日,“卿卿,我怎么舍得讓你受那份罪?”
然后瑞姨娘會說這哪是受罪呀,能給心愛的男人生孩子,是身為女人的她所能擁有的最大的幸福。
然后郎君會說自己的孩子已經夠多了,光夫人就給他生了三男兩女,個個皮實得要命。
再然后。
噼里啪啦,乒乒乓乓。
“啊,好痛!”
“浪叫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那個’了!”
“別再打了!”
“老娘要打的就是你!”
丫鬟們面面相覷——這又是玩什么花樣?
“砰”地一聲,屋門突地被人撞開。
平日里最得臉的一個俏婢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對著呆頭鵝般的幾人厲聲喝道。
“你們還在愣什么!叫瑞姨娘趕緊避一避,王嬤嬤帶著人找茬來了!”
被人這么一擾,應國公的勢頭頓時萎了下去,肝火卻旺到了極點,粗聲粗氣的吼道,“王嬤嬤到底在發什么瘋!”
瑞姨娘善解人意的安撫道,“大郎你不要這樣說,王嬤嬤人很好的,只不過是心疼夫人,所以才……”
話還未說完,平地里驟然響起一聲巨吼。
“不要臉的死賤婢,看老娘今天不撕爛你的狗嘴!”
婦人帶了一群婆子虎虎生風的沖進屋內,轉眼便制服了身嬌體弱的丫鬟們,然后氣勢洶洶的直奔床榻而來。
“你們要干什么?”
瑞姨娘尖叫一聲,小臉煞白的往應國公懷里鉆。
說時遲,那時快。
應國公的手臂剛剛伸出,還沒來得及攬住她,就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抓了個正著。
“你們要干什么!”
這次換他驚叫了。
要知道他可沒穿衣服呢,怎能讓這些老女人摸了去?
婆子們沒一個答話的,只手上的動作嫻熟利落,將他一揪一帶裹進了錦被里,捆了個結結實實,密不透風。
“抬!”
婦人一聲令下,錦被便被婆子們高高舉起,飛奔著抬出屋去。
“你個死虔婆,是不是活膩了!”
瑞姨娘又驚又怒。失去了錦被的遮擋,她的身上便只余了一件系帶的小衣,其他部位只能無遮無攔的晾在外面,任雨打風吹。
聽了她的怒斥,婦人竟沒有還嘴,而是飛也似的竄到屋外,順帶關上了房門。
“已經去請老夫人和二夫人過來主持公道了。”
見風波暫過,俏婢趕緊撿起地上的衣裙,伺候她穿上。
“做得好,這次我一定要讓盧氏栽個大跟頭。”
瑞姨娘狠狠的揪著被單,眼里閃過一絲陰狠的光。
“你做夢吧,死賤婢!”
砰地一聲,屋門再次被人撞開,打頭陣的是去而復返的婦人。
“死到臨頭了,還想著算計人。”
盧氏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都離她遠點,以免被陰氣所傷。”
一道清冷的聲音跟著響起。
許含章披著一身如水的月色,翩然走進室內。
“許娘子請放心施法。有大伙兒在,保證外頭連一只蚊子都飛不進來。”
婆子們簇擁著盧氏和婦人,團團圍在了門口。
“施什么法啊?就算是想陷害姨娘,也不用找這種可笑的借口!瞎子都看得出你們在胡謅!”
俏婢已經聽出了她們的來意,不屑的嗤笑道。
“是不是邪祟,馬上便知。”
許含章的語氣極為柔和,動作卻帶了幾分粗暴,伸手就將俏婢推得一個踉蹌。
“喲,這是哪來的神婆,大晚上還遮遮掩掩的不肯露臉,到底是有多見不得人啊?”
俏婢瞅了眼她蒙在臉前的皂紗,破口大罵起來。
“不想死就快滾出來!”
許含章只當是耳旁風,一個婆子卻是聽得不耐煩了,立馬將俏婢連拖帶拽的拉到門邊。
五步,四步,三步。
兩步,一步。
許含章終是走到了瑞姨娘面前。
“你們要干什么!”
瑞姨娘仍只會尖叫著說這一句。
許含章緩緩抬起纖細的右臂。
和婦人想象中的畫符噴火不同,她只是皓腕輕揮,一柄雪亮的匕首便從袖中滑出,閃電般扎進了瑞姨娘的咽喉。
“啊!”
俏婢正要驚呼,卻又硬生生壓了下去。
方才瑞姨娘不過是嚎了一嗓子便被抹了脖子,她可不想重蹈覆轍。
“你叫啊,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許含章想起午時出坊門瞧見的小夫妻斗嘴那幕,自覺男子說的那句用在此處再貼切不過了。
瑞姨娘怨毒的瞪著她。
許含章溫言勸道,“我勸你最好別輕舉妄動,現在只是堵在氣管上,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人。如果你不肯聽話,那我只能把后面的食管捅穿,沿著血肉筋脈一氣切出去。”
接著很是好心的提議,“你若是鐵骨錚錚,也可以將匕首拔出來,做個自行了斷。”
然后惋惜道,“很可惜,你不是這種人。你不過是個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廢物,為了自己能活下去便占了別人的肉身,心安理得的享用著別人的陽壽。”
瑞姨娘聞言臉色變了一變,腦子里飛快的想好了狡辯的話,卻都被匕首堵了回去,愣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外面就響起了嘈雜的人聲,想來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到了。
瑞姨娘忍不住面露期待之色。
“你的救兵到了,正好讓她們見識下你的真面目。”
許含章攤開先前握著匕首的手掌,上面沾著新鮮的血跡,應是不小心割破的。
“刺。”
伴著發音古怪的低吟,染血的指腹緩緩點上了瑞姨娘的眉心。
她的指節纖細,似是稍稍一捏便會碎掉。
她的力道也極輕,如微風拂面,雪落林間。
瑞姨娘卻如遭重擊,臉上的血色褪了個干干凈凈,片刻后便眼神渙散,脖子一僵,軟軟的倒在地上,就這樣咽了氣。
見時機已到,盧氏便授意眾人象征性的阻撓了兩下,好把心急如焚的救兵們放進去。
“啊啊啊啊啊!”
門口響起一疊聲的尖叫。
涌進屋來的救兵都被眼前血腥殘忍的畫面嚇得不輕。
“你們要干什么!”
二夫人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
“噗哈哈哈,你們只會說這句嗎?”
明知道在這會兒大笑是很不合時宜的,但婦人還是沒能忍住。
二夫人登時柳眉倒豎,揚手就想給婦人一耳光。
盧氏自不會讓她如意,立即伸手鉗住了她的手腕,冷聲道:“別鬧了,你快看。”
二夫人氣哼哼的放棄了抵抗,順著盧氏的視線望了過去。
此時所有人都望著那個方向。
曾經風光無限的瑞姨娘就如一灘爛泥軟塌塌的倒在那里,不再動彈。
她的人是斷氣了,死透了。
眉心卻溢出一股詭異至極的白煙,正泛著絲絲寒氣升至半空,凝成一張張空洞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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