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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82209:41
第37章:飄渺幻象
這亂世不平,世道不公。幾乎沒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就像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奴一樣,聽說她們來自東平王的銷魂殿。
她們生來就命運不公,為奴為婢,被強權凌辱,被惡人蹂躪。
即便求助神佛庇佑,可這神佛真的靈驗,真的能給她們一個脫離苦海的機會嗎?
離開蝴蝶谷前,奶娘曾經告訴她,閑事莫理。
可是她總是不聽,偏偏愛多管別人的閑事,更看不慣不公之事。
奶娘若是知道,可又得絮絮叨叨了。
罷了,既然那么多人都來求簽,也許桃花庵這里的神佛,還真的能看到天下蒼生疾苦,讓受苦受難之人脫離苦海吧。
她搖著簽筒,心中想著能將老祖宗壽誕辦好,再如愿以償的報了仇,便回蝴蝶谷去。
一支簽,在近百支竹簽內脫穎而出,像個俏皮的小姑娘,跳在她的面前。
顧傾城撿起來一看,竟是支上上大吉之簽。
不管是真的靈驗,還是安慰自己也罷。
顧傾城心中一陣歡喜,拿竹簽放唇畔親了口。
求完簽,手里緊緊握著竹簽,像握著自己的前途命運,便打算去找孟婆解簽。
見求完簽之人皆往桃花庵外的月亮門走去,她也跟著人群過去,穿過月亮門。
此刻早已落日西去,桃花庵到處都燃點起燈籠,燈影迷蒙,人影綽綽,如虛如幻。
月亮門外那條臭水溝,自黃昏后竟如海水漲潮般變得波濤洶涌。
原本小小的臭水溝,竟變成了寬大且水流湍急的黑水河道。
黑河上有道又寬又長雕欄玉砌的月牙橋,橋邊盛開著紅彤彤的彼岸花,把整個孤清的桃花庵映照得格外的妖嬈。
鬼魅的風情!
那落魄書生就坐在靠近桃花庵的橋邊,左手拿書,右手拿一木瓢,雙腳吊垂在河水上,腳上趿拉著那對破草鞋。
無視過橋人,只管讀自己的圣賢書,嘴里知乎者也嗚呼哀哉的念念有詞。
倦時稍歇,渴了便盛一瓢水來喝。
滿身灰塵,一臉安逸。
顧傾城從他身旁走過去,他也只是抬抬眼,不驚不咋的繼續看書飲水。
繼而又聲情并茂悲苦的念道: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顧傾城見他念得情真意切,聲情并茂。
頗為動容的停下來,回眸看著那怪書生。
“這位公子,你自何處來,欲往哪里去?”顧傾城回過身,微依在她身畔的雕欄問。
“自后世來,往前生去。”那書生斂一斂凄苦。
顧傾城不禁啞然失笑,心道:
此人也真怪,我只問他來自哪里家鄉,去往何處落腳,他竟然說什么后世前生。
即便是生命有輪回,也是從前生來,往后世去,這人怎么顛倒起來。
“據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善業重,惡業輕,皆可靈光不昧,前世今生未來,輪回路上皆清明。
公子既自后世來,那應該是輪回路上走了幾遭的人了?”顧傾城打趣微笑道。
書生看著她打趣微笑的笑靨,微微愣神,而后道:
“若真有輪回,后世前生復何如?當下此生最要緊。”
“前世來生確實虛幻縹緲,活在當下最重要。”顧傾城微微頷首。
又笑問:
“公子旅途不便,怎不用水皮囊而用木瓢?你用水皮囊貯水,不是更方便路上飲水嗎?”
“姑娘,你這就不懂了吧?”那書生道。
見顧傾城臉上依然愕然。
他又像個老夫子一樣說教,臉色卻不免戚戚然:
“正所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他的臉色陰霾密布,仿佛隨時能下雨。
“情有獨鐘。”顧傾城恍然道:“原來公子還是位情種,怪不得剛才那么凄切的哀相思。”
只見那書生又凄然的搖搖頭:
“況且皮囊盛水,豈不殺生剝皮方有皮囊。
終究是血肉之軀,誰能知道那剝皮削骨之痛?”
書生不知何故,話畢,登時淚如雨下,嗚咽有聲。
顧傾城見他一下子悲從中來,失聲痛哭,還哭得如此凄苦。
一個大男人如此哭泣,她一時慌了神,也不知該如何勸慰。
更不好再擾,于是站起來,尷尬道:
“……好了好了,就不打擾公子相思,我且去了。”
橋對岸有個土臺,土臺上有一大竹棚,炊煙裊裊,累累石甕,排列墻隅,甕下爐子燒著火在煨湯。
有位滿頭白發的婆婆一邊幫人解簽,簽臺上一盤盤泛濫著慘綠幽光的湯,折射得孟婆婆臉色也一片慘綠瘆人。
孟婆婆幫人解完簽文后,又殷勤的招呼他們一個個喝湯,而后人們從土臺后面不同的路徑離去。
那名自稱為乙吉將軍的人先行和一群女子喝完湯,摟摟抱抱的離去。
離開前還朝那橋上書生嗤笑一下。
那書生也冷冷的回瞥了他一眼,眼神深邃。
那乙吉摟著女子才走幾步,那些女子卻一個個與他分道揚鑣了。
顧傾城慢慢走在橋上,孟婆婆那邊的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
這樣也好,省得嘈嘈切切,聽簽文都不清楚,便想提提裙子下橋。
倏忽間,橋上多了位鶴發銀須身穿青灰道袍,卻是一臉罡正浩然之氣,頗有仙風道骨的老道人。
鶴發銀須長眉的老道人,長須在夜風中飄拂,深邃的眼眸深深的看一眼顧傾城,對她道:
“澄心味象,契合自然,心納萬物,坐忘守一,返璞歸真。”
顧傾城有些困惑的看著那個白眉老道人,一時不明其意。
倏然,老道人屈指成劍畫出一道炫幻光暈,將顧傾城籠罩在光暈之中。
那道光暈逐漸收縮,仿佛將顧傾城包裹起來,而后光暈消失。
顧傾城正自奇怪,老道人再一把抓起她往原路丟回,落在桃花庵河流岸邊。
“快回去吧,孩子!”
顧傾城耳畔聽得那老道人說話,正想開口問問老道人是怎么回事。
卻見那窮酸書生已經忍不住倏然站起來了。
站得急,他腳下趿拉的一只破草鞋落進湍急的河流里。
他趿拉著一只草鞋,一手拿著木瓢,一手拿著書本指著那老道人。
跑到老道人面前,像個老夫子般一本正經的教訓道:
“你這老人家活了一把年紀,怎么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其一,需知男女授受不親,你剛才如此拎著人家小姑娘就將她扔回對岸。
即便是你一大把年紀,這肌膚之親總是大大的不妥吧?
其二,你若把人家小姑娘摔壞了,人家爹娘找你算賬可怎么辦?
你一個老道人,沒妻沒妾,上哪里賠人家爹娘這么個如花似玉的閨女?
其三,人家姑娘摔斷手腳毀容嫁不出去怎么辦?
這一生是不是就毀在你老人家手上?
其……”
“啰里啰嗦,你也滾蛋!”
書生口齒伶俐,后面的話被老道打斷,老道如法炮制,也將他拋向空中,落在顧傾城身邊。
落魄書生在半空中便“啊啊啊”鬼叫起來。
等他落在顧傾城身邊,驚魂甫定的他揩了一把冷汗,不敢相信的瞪著橋上老道人。
嘴里還兀自搖頭驚恐的喃喃自語:
“真是世風日下,江湖險惡,人心猙獰。
連這白發蒼蒼的老人家,都如此的蠻橫,有辱斯文。
更何況是剛才那虎虎生威的什么乙吉軍爺了。
看來這平城,還真的不好混啊。”
顧傾城又驚又疑的看著這一切。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太虛真人,你百年來屁都不放,龜縮在太虛幻境離恨天,現在倒是管起老娘的閑事來了?”
大棚的人早已經散盡,孟婆婆停下手中的活,擦擦手中湯漬。
微微傴僂著身子來到橋邊,眼神陰鷙的看著橋上那個被她稱為太虛真人的老道人。
剛才說話之人,正是孟婆婆。
大棚那一盤盤慘綠的湯水,綠幽光在夜色中越來越炙,折射得孟婆婆的臉色更加的詭異陰森。
“孟婆!也不睜開你那鬼眼好好看看,那是誰?”那太虛真人氣得跺腳。
“孟婆婆眼睛沒有瞎,知道那是誰。”孟婆婆拖著懶洋洋的聲音道。
語音像嚼骨頭那般難聽刺耳,說話間露出黑牙,鷹勾鼻子,像鬼魅的烏鴉,被幽光照射顯得更加詭異。
“好你個孟婆,既已知其身份,你竟敢拿我太虛幻境的桃花蜜露作餌,把她招引至此污穢之地?
難不成,你這婆子,還敢讓她喝那些齷齪之物不成?!”太虛真人恨聲道。
“舊約難憑,往事如煙,重生無益,盡飲一杯又何妨?!”孟婆婆嘴里喝道。
陰鷙如禿鷲的眼眸,盯著河對岸的顧傾城。
手中陡然多了一碗湯,凌空越河飛向顧傾城。
孟婆婆手中還射出一道光芒,如彩虹般跨域黑水河,抵在顧傾城下頜,逼得顧傾城張開口。
那慘綠的湯照得顧傾城臉色也一片幽綠。
“三十三重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孟婆婆的聲音又像魔咒響起,“快喝下孟婆婆的忘憂湯,前塵舊夢,一了百了!”
眼看那碗慘綠幽光的湯,就要傾瀉進顧傾城的嘴里。
“無藥可救!”那太虛真人說話間氣得隔空一掌凌厲罡氣劈向孟婆婆。
“嘭!”
孟婆婆悶哼一聲,身子往前一傾,一口鮮血自孟婆婆口中噴薄而出。
她那道擊向顧傾城的光陡然消失。
顧傾城面前的湯碗也掉落黑水河流。
那道控制顧傾城的力度消失,顧傾城也恢復自如。
她駭然的看著這一切。
那孟婆婆的嘴角依然泌血,可見剛才太虛真人的那一掌力度是何等之大。
孟婆婆陰鷙的眼神瞪著太虛真人,嘴里像嚼骨頭般罵:
“這百年來道興佛衰,正是你太虛真人得意之時,我孟婆婆自問也斗不過你。
可你不是歸隱太虛幻境離恨天,不問世事嗎?
天下閑事何其多,你為何卻來管我孟婆婆?”
“天命不可違,我那清虛師侄為了邀功,逆天而為,結果害得自己和八名師弟跟他枉死。”太虛真人凜然道。
孟婆婆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
太虛真人見她冥頑不靈,繼續道:
“這便是孟婆你的前車之鑒!你們好自為之!”
孟婆婆仿佛一顫,陰鷙的眼光不期然的瞥向那書生。
“非也非也,太虛真人此言差矣,什么天命不可違,命是失敗者的借口,運是成功者的謙辭。
小生覺得有志者事竟成,就像如今落魄的我一樣,終有一日,命轉乾坤,小生的書中會有黃金屋!”
“大言不慚!貧道勸你也規規矩矩,天命不可違!”太虛真人又對那書生喝道。
那書生撇撇嘴,也不管太虛真人說什么,撣撣身上的灰土,將木瓢系于腰間,將書仔細放入背上書篋內。
最后招呼顧傾城:
“姑娘,曲終人散,這里也沒有熱鬧可瞧,這簽文不解也罷。咱們走吧。”
顧傾城迷惘驚悚的看著太虛真人和孟婆婆一眼,跟著那書生往桃花庵走回去。
走了幾步,再回首時,卻已經不見了那孟婆婆和太虛真人。
不但太虛真人和孟婆婆消失,就連對面土臺那煮湯的大棚,那雕欄玉砌的月牙橋,那些紅彤彤妖艷的彼岸花,和洶涌湍急的黑水河都消失殆盡。
只剩下那原本小小的臭水溝。
顧傾城臉色登時慘白!
莫非他們是鬼神?顧傾城心道。
“公子,你快回頭看,剛才那橋,孟婆婆和太虛真人都不見了啊!”
顧傾城扯著落魄書生的大衣袖,驚悚叫道。
“你在花間落淚,我在橋邊思舊,誰牽相思人手。
傷別離,花淚下,花落沾滿衣。透!透!透!
殘風不留明月,古道日去消瘦,誰抹斷腸人淚。
念風塵,莫回首,回首白了頭。愁!愁!愁!”
書生頭也不回,凄凄慘慘戚戚的念詩,足下不停。
顧傾城心里又贊道:
書生好文采!
卻默默的若有所思。
僥是顧傾城一向自詡膽大,卻也不免心中害怕,拉著他寬闊的大袖,隨他往外走去。
他們走回桃花庵,此刻桃花庵空無一人,只余燈影綽綽。
又走出桃花塢,想到剛才那怪異的景象,不禁心驚肉跳。
“在下秦少卿,請問姑娘芳名?”那落魄書生又揖禮問。
“……顧傾城。”顧傾城心神甫定,還是大大方方的說了自己的名字。
秦少卿仿佛看到了一幅層波瀲滟遠山橫的畫面。
澄澈的畫面鋪陳在他面前,竟和這少女格外的融洽。
“顧傾城?很綺麗的名字,還驚世駭俗。層波瀲滟遠山橫,絕世而獨立,一笑一傾城。”那書生道。
顧傾城只微微淺笑,心里依然發憷。
秦少卿眼眸含笑道:“傾城姑娘,咱們后會有期。”
顧傾城也不多說什么,只微微點頭。
看那書生時,他卻只有一足的草鞋。
滿身的落魄風塵,卻掩不住那騷人墨客之風雅。
玉樹臨風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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