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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一池春水撩撥皺
對于一個恨之入骨的仇人,如果不是你親手將他送上死路,那么一切就不算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更何況還有一份冤屈需要正大光明地洗雪,安危與真相,對畫十三來說,后者已經成為了生命必須承受之重。
畫十三在昏厥前的最后一秒,迷迷糊糊地叫長靈把他摻扶著躺到榻上去。紗帳外,周榮尚未離開,紗帳里一陣暖香縈繞枕畔,他側身躺著,眼皮像灌了鉛似的,但在模糊中看到,躺在他身旁與他四目相對的女子,好像一株在清晨春池中新鮮采擷而來的含露睡蓮,如夢如幻。漸漸地,這朵睡蓮被他的柔柔目光蕩起嬌羞無限,他舍不得合上眼,但卻無力撐下去,沉沉地跌入了漫生無數睡蓮的夢鄉。
京墨聽到周榮帶著家丁走遠了,一下子從被子鉆了出來,她的手一直死死攥住畫十三被瓦片割地流血不止的右手傷口,急忙把一直戴在頭上的木簪摘了下來,旋開一端,將里面的藍色藥粉撒在了傷口上止了血后,她又從內裳上撕下一條干凈布帶,小心翼翼地包扎起來。
她看著畫十三如嬰兒般熟睡的樣子,心里不禁涌動著別樣的情愫,方才他不顧手心的傷口硬撐著徑直倒進床榻上,其實是為了讓周榮趕快離開,他擔心她被發現。
京墨想著想著,忍不住伸手去摩挲他潔白如玉的容顏上她親手畫上去的胎記,一片暗紅盤踞左臉,紋絲不動、絲毫未變。他到底是什么人?不,她或許更在意的是,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京、京藥師?”屋里另一個聲音一下子把京墨的胡思亂想驚退了,她看到長靈就站在床邊,這才意識到,她正和他同躺一床,頓時像被夾了尾巴的野貓似的一躍而起,從榻上跳了下來。
局促了一會兒,她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琉璃小藥瓶,緩緩坐到了畫十三的床邊:“長靈,幫我把他扶起來,我喂他服藥。”
長靈連忙湊過來幫忙,京墨將瓶里深褐色的藥水全部灌進了十三的嘴里,她看到,畫十三因暈血昏厥而深深皺起的眉尖漸漸舒緩開來,好像在做著什么香甜的美夢一樣,她忍不住呆呆看了半刻鐘。
“長靈,好好照顧你家公子。啊——”京墨正要起身離開,手腕卻被人一把拉了回去,她扭頭一看,迎上了躺在榻上之人半睜半迷的惺忪目光。
“別走。”
兩個字如雨打芭蕉般落在京墨的心房,她的一對秋水目光開始閃爍不定:“嗯?”
“你……方才……”畫十三苦苦地砸著嘴,擰著眉頭問道,“給我灌的是什么啊……好怪的味道……”
“是專治暈血的藥。”京墨眼眸低垂,溫言回道,“近日新研制出來的,味道怪是怪了些,好歹還算管用,下次得空了可再去沁園取一些。”
“哦?”畫十三看向京墨的目光微微有些驚訝,他強撐著起身下榻,緩緩走到了京墨的跟前,俯身柔聲問道,“你專門為我研制的?”
京墨抬眸正要狡辯幾句,可看到他笑意濃如酒的目光,又辯無可辯地垂下了頭去,悶聲不語。
畫十三見京墨羞餒無言,忙體貼地斂去了曖昧的語氣,輕松地笑問道:“可別又加了貓屎貓尿之類奇奇怪怪的配料才好。這味道奇怪的暈血之藥,可有名字?”
“名字?”京墨蹙起秀眉,不知道畫十三又在想什么幺蛾子,“哪有這么講究?我每年研制的新藥少說也有上百種,若還要一一取名,我哪里還有時間瞧病治人?”
“這一味藥是不一樣,是你專門為我研制的。”畫十三目光認真而溫柔,“它的味道五味俱全,可又五味皆非,很特別,顏色深褐近黑,很奇怪,似藥非藥,似飲非飲,應該取一個特別的名字才足以相稱。”
這一味藥當然不一樣,京墨在調制時甚至加入了幾滴她的天生寒血,當然,這就沒必要告訴畫十三了,不然,她可真怕他得意洋洋地美上了天。
“賞鑒美食美酒的大有人在,賞鑒我這新藥的,公子還是頭一個。”京墨被畫十三興趣盎然的樣子逗得哭笑不得,“你想取什么名字?難不成是要把這味藥叫‘半面紅’吧!”
“可口識甘味,樂飲知卿心。”畫十三目光認真又曖昧地凝望京墨,緩緩沉吟道,“你讓我明白,或許世間的藥并非都是良藥苦口、難以下咽的,不如,就把它叫作‘可口可樂’。”
“可口可樂……”京墨低眸輕聲叨念了兩聲,好像有什么東西隨著這個名字在兩個人的心里落地開花。
“這是你專門給我研制的,以后也不能給別人用。”畫十三斜挑眼尾,語氣平靜而凜然地說道。
“不能給別人用?”京墨忍俊不禁道:“公子,你這話說得真像個不講理的土霸王。”
“是么?”畫十三附身向京墨湊得更近了,近到兩個人的呼吸交錯溫存難解,他嘴角一提,淺笑溫言道,“好,那我就當一回不講理的土霸王。”
畫十三向一臉錯愕的京墨腰后伸出手去,輕輕一挽,又把手利落地收了回來,手中卻多了一樣東西。
“這幅山水畫,我這個土霸王昧下了。”畫十三不等京墨有所反應,繼續湊近她的耳畔低語道,“給我一些時間,查清楚畫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然后,你就從周榮身邊離開,好么?”
京墨看著畫十三眸中的款款柔光,蜻蜓點水一般微微點了點頭,有些無措地說道:“我回周府了,晚些恐怕會被懷疑。”
畫十三目送著京墨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畫館,消失在了通往周府的朱門。他凝眉看著手里的山水畫和她包扎的傷口,以及她留下的琉璃小藥瓶。
“十三少,她……她好像對你……你對她好像也……”就算長靈是個又耿又呆的木頭也看出了京墨對畫十三的心思。
此刻,畫十三眸中早已褪去了方才與京墨花言巧語的曖昧情愫與縷縷柔光,沉靜如百年深潭,他的眉尖皺也沒皺一下,淡淡說道:“你看不出來么,我只是對她的這幅畫感興趣。”
“啊?”
長靈懷疑地撅了撅嘴,心道:哼,我還真沒看出來十三少你只是對京墨的畫感興趣呢,欺負我看不到你倆剛才是什么情況啊!
畫十三看了看滿臉不可置信的長靈,輕而又輕地長長嘆了口氣,語氣沉悶如揭不開蓋的蒸籠,自言自語道:“其實古人把‘琴棋書畫’并列而談是不對的。彈琴、溫書、作畫,皆需投入真心真情,可唯獨下棋不行,一旦動情,又如何能做到棄子無悔呢。”
長靈沒聽清畫十三喃喃自語些什么,疑惑問道:“啊?什么又棄子又動情的?”
“沒什么。”畫十三低眸久久打量著周榮這幅十年前所作的山水畫,幽幽吩咐道,“長靈,你這兩天勤出去轉轉,第一,打聽打聽長機在京中是何情況,第二……”
畫十三頓了頓,拾起了桌上已經空了的琉璃小藥瓶,他想,他為這味藥取得名字——可口可樂,一定牢牢印在了她的心口。但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第二,順便查查京墨是哪一年入京的,入京前又在江湖中的哪一帶地方行走。”畫十三眼中越發的幽暗不明,“我現在已經不知道,當晚派你去殺她沒得手,到底是福是禍了。”
長靈乖乖領命出去不多時,畫十三就聽見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接著,傳來一個恭謹客氣的聲音:
“紅公子休息好了嗎?是否方便隨老奴走一趟?我家郡馬正在府上設宴恭候公子呢。”
該來的終于來了。只是畫十三沒想到,他特地收斂一切,隱于人群,竟還是比原計劃提前暴露在周了榮的注意力之下。不過他心里清楚,徐達這一出,到底算飛來橫禍,還是意外所得,尚不必那么早下定論。
“來了。”
畫十三推開房門,款步跟著羅管家往館后富麗堂皇、小而考究的周府庭院走去。他邁進大堂之前,遠遠地瞧見堂上果然擺了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周榮的懷里似乎在坐著一個嬌媚多姿的倩影。
“晚生半面紅,參見周太傅!”畫十三深揖行禮道。
周榮大袖一揮,示意他快快上座,指著懷中佳人笑著介紹道:“半面紅啊,這是‘京都七艷’之首——白婉。婉兒,他就是今天替我擋了致命一著的畫館畫師,半面紅。”
京墨與畫十三四目相對,眼底的神色曖昧不明,京墨先斟了一杯茶奉給畫十三,眼神卻千嬌百媚地勾了勾周榮,嬌聲謝道:“多虧了紅公子出手相助,周郎才安好無恙,奴家以茶代酒,替周郎謝過公子了。”
京墨喚周榮這個人面獸心、道貌岸然的老狐貍什么?周郎?周?郎?
畫十三極力克制的神情顯得十分古怪,他咬了咬牙,接過茶后,力求自然地笑著寒暄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原來初審時在春滿樓一舞驚人的白姑娘單名一個‘婉’字,貼切、貼切。周太傅當真艷福不淺哪。”
京墨一聽,他居然還記得她在初審露面時唱的《野有蔓草》里的詞,不禁心頭微微一動,他是待誰都如此細心嗎?
“怎么?半面紅你眼饞了不成?”周榮對畫十三瞇著眼干笑著問道,問得那兩個人都微微一愣。
“不敢不敢,周太傅說笑了。周太傅是何等身份,晚生怎敢望其項背。”畫十三低眉順目地從容回道。
周榮打量了幾眼畫十三后,十分滿意地說道:“你這個年輕人確實是個可造之材,不驕不躁、有才有義。別看婉兒色藝雙絕,照顧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婉兒,去幫半面紅把手上的傷口重新包扎包扎。”
畫十三把纏著京墨內裳布條的右手緊緊攥住,悄然移到了桌子,恭恭敬敬地推脫道:“承蒙周太傅抬愛,晚生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就不勞姑娘了。不知周太傅找我來,究竟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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