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春驚駭不已,顧不得滿手血肉模糊,耳畔鳴痛,張嘴便欲申辯。
轉念之間,便是聲在舌尖,又凝滯住了。
那一只小小的精致手爐,分明是……分明是剛才柳安然親手揣在她手里的!枕春猛然抬頭,朝柳安然看去。只見柳安然滿臉惶恐之色,肩膀輕輕顫動,唇齒啜喏開口不得。
“姐姐……”枕春撫著臉頰,輕喊出聲。她縱有萬般計較,也斷然不信柳安然會害她!她們二人可是從小長大的情分,一同翻繩繡花,兩小無猜旁人怎能明白。這水深不見底的后宮里頭,人人都會害她,可到底不該是柳安然才對!
柳安然聽見她喊,輕輕搖頭,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
“安氏,你膽大包天,證據確鑿!”宓德妃連忙下座,向慕北易請命,“依臣妾之見,這般歹毒心腸實在留不得,不如傳了杖……”
祺淑妃一聽,秀眉微挑:“陛下,玉貴人妹妹到底身子無恙。想來安嬪年紀輕,偶爾想差了也是有的。如今新春伊始,見了血腥總是不好。”
慕北易眼神冰冷,斜睨著枕春,就像看一個物件兒:“朕看錯你,可有好辯的?”
“嬪妾……”枕春輕咬嘴唇,覺得腥味融在口里。
“安嬪是冤枉!”聲音陡然傳來,柳安然猛地跪下,上前拉住慕北易的袖口,“陛下明鑒!安嬪手上的暖爐是嬪妾給她的,安嬪毫不知情!”
“熙嬪可真是姊妹情深,讓人感動。”宓德妃輕哼一聲,“謀害龍嗣的罪名,也敢往身上攬。”
端木若忽起身,雖緊張得雙手發抖,仍開口道:“嬪妾親眼瞧見的,可以作證。”
宓德妃好整以暇,俯視跪下的幾人:“既是有人作證,這謀害皇嗣的罪人,就是熙嬪了?熙嬪從來自視清高,想來是暗中嫉妒玉貴人,更合情合理。”
連月陽適道:“陛下,嬪妾也見了,那熙嬪是當真關切安嬪,才將手爐相讓。試想,若熙嬪明知爐里有落胎的樟樹腦,又怎會給安嬪試險呢?這豈不是于理不合。”
玉貴人聽的幾人這一番話語,已看得糊涂,只撫著小腹:“任她甚么姊妹,人心隔肚皮的!”
柳安然泫然欲泣,切切懇求:“陛下看在嬪妾服侍細心的份上,容嬪妾一辯,這手爐的確是嬪妾的。可嬪妾愿以性命起誓,絕無謀害皇嗣之心!”
枕春略一思忖,自然曉得厲害了。好在出了這么一茬,讓人多問幾句。不然天子雷霆之怒在頭上,宓德妃推波助瀾,便要輕而易舉索了無辜之人的性命!這樣的手段,與那日連辯都來不及辯的劉美人有何區別?!只道:“姐姐切莫著急,可還記得何人填的爐炭?”
柳安然略一思忖,泣道:“今日填炭的下人,是昨日才從掖庭司調過來的小旭子!陛下千萬要信嬪妾,嬪妾當真不知內情!”
枕春暗自掐了一把手心,方才冷靜許多。宓德妃,好個宓德妃!趁著六宮大封添派人手,四處安插眼線,柳安然這便是著了她的道!若今日沒得相贈手爐這一出,柳安然謀害皇嗣的罪名便立刻能落井下石,少不得當場便被發落。好在柳安然心有善念,將手爐贈人,若說她有意謀害,便不合理了。
如此這般,便有轉圜余地,枕春旋即叩首道:“陛下息怒,柳姐姐若有意謀害,嫁禍于我豈不是輕松痛快。姐姐如今替我洗冤,更說明姐姐是直爽清白的人,也間接證明了柳姐姐并非蓄意。還懇請陛下稍安勿躁,當傳那填炭的小旭子前來對質!”說罷直以燙爛流血的雙手舉起,齊額而拜,“宓德妃娘娘昨日才特意添給各處的下人,想來柳姐姐也不熟悉,才有這等紕漏。”尤其將宓德妃三字,念得清清楚楚。
慕北易掃了一眼枕春血紅的雙手,又看了一眼宓德妃。
宓德妃神色一緊,只沉默低頭。
連月陽緩緩起身,柔道:“陛下,若說謀害皇嗣,熙嬪與嬪妾同住一宮,待湛兒十分和氣,分明是個喜歡小孩子的呢。若是熙嬪蓄意毒害,自然會忙著銷毀罪證,怎會將物證留給她人。陛下是明君……”
枕春接口道:“陛下是明君,嬪妾等自然相信陛下能斷黑白曲直!還請陛下尋人對質!”
柳安然已是淚水不斷,連連叩頭:“嬪妾冤枉,懇請陛下清斷!”
慕北易喉結一動,指馮唐:“將那個小旭子帶過來。”
馮唐立刻帶人去了,殿中一片沉寂,沒人再敢說話。慕北易踱得兩步,掃一眼枕春:“安嬪先將手包扎起來。”
枕春手包好的時候,馮唐便回來了,卻沒帶回來叫小旭子的太監。他回話道:“啟稟陛下,奴才去熙嬪小主的汀蘭閣找了,的確有一個叫小旭子的內侍是昨日剛調去當差的。汀蘭閣的下人都回說,小旭子得了管理炭火的差事,今日熙嬪小主的手爐的確是他填的。”
玉貴人急急問道:“可有物證?”
馮唐回道:“在小旭子帶進汀蘭閣的包裹里,發現了樟樹碎末,已經干了。可見是小旭子自個兒早就得來的,并非熙嬪小主私藏。”
柳安然聽得精神以一松,身子歪歪晃動,軟在慕北易腳下。
“人呢!”慕北易拂袖。
馮唐一頓,連忙跪下:“奴才去時,這小旭子聽了動靜兒,嚇破了膽子。奴才使人抓他,他不從,口口聲聲喊著’娘娘救我’,想從窗戶跳出去。而后,不慎落在籬笆里的青石上頭,撞破了腦袋,當場斃命!”
滿堂皆是寂靜,眾人望向殿中三個娘娘。祺淑妃、宓德妃、雅婕妤。
“宓德妃……”慕北易喚。
宓德妃深吸一口氣,面不改色:“六宮大封而添派人手,是按祖宗規矩行事。臣妾承蒙陛下信賴,攝理六宮,如今熙嬪那兒出了這等作祟的奴才,是臣妾挑選宮人不利,臣妾領罰。”
人已死了,自然是死無對證的。宓德妃口口聲聲認下挑選宮人不利這樣的話來,誰又能怪上她?帝城宮人數以萬計,豈是她能挑選得過來的。
慕北易臉色愈發深沉,難以揣摩的眼神從祺淑妃、雅婕妤二人臉上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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