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愛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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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11121:21
嵇虛無領了命,便有內侍去尋未開過刃的兵器。不得多時,二人則分立殿堂左右兩側,待留白令下,各抱一拳。
昭鄴年紀小,身手靈活,使一柄靈巧的輕劍。
嵇虛無身量高大,杵一把精鐵鈍刃的長戟。
昭鄴先聲奪人,輕呵一聲,將那劍氣森森斬碎窗戶中投入的光劍,一個飛快的劍花挽過,鎖在嵇虛無的喉嚨。只見白煙如云騰恍惚躲過,嵇虛無身如雷霆,分明是臨風的玉樹,卻將長戟攜來萬鈞狂勢。昭鄴身量小,連忙以刃來擋,直教那力氣推得膝蓋一彎,荼在地上。
嵇虛無的戟使得好看,攜風帶雨,又有韻氣,推轉間將殿內的熏香煙霧撥開,落在帷幔上清清澈澈的光明。
昭鄴連擋三招,已有幾分不敵,索性狠了狠心,將劍柄一抽,偷斬對方的腳踝。
由此可見,二人招式所類,脾性卻不同。嵇虛無大開大合,既有觀賞之俊逸,又有凌厲的氣勢。那昭鄴少年郎,心性未定,是無所不用其極,倒不似舞劍更似斗毆。便正是枕春看得起勁,素來又喜歡這些有趣比試,只攥著帕子定睛來觀,隨著二人切磋吸氣聚神。
又行十招,只聽“啷當”一聲,嵇虛無側腕一轉,把空中的飛塵刺破,煙云般的寬袖帶著一股皂角味道。他行動之間,著力把戟尖兒懟在劍刃上頭,往上一撩。昭鄴連忙來招架,力氣卻不敵嵇虛無的來勢,一把沒有拿穩,輕劍脫手飛起,直直墜在紗帳上頭。那薄薄的紗帳一垮,無聲滑落在地。
枕春連忙以袖遮面,頭上牡丹金玉磐散落一瓣。
蘇白驚得白了臉,眼疾手快,連忙將紗帳拾起,一手擋著枕春的容貌,一壁匆忙將紗帳重新掛上。
周圍內侍亦聽得動靜,趕上殿來,便要拿下二人。
“慢著。”枕春手撫在座椅上,將袖一拂:“不過舞兵器,無妨。”
昭鄴已嚇壞了,連忙跪下地上,人卻實誠:“那輕劍本是我沒拿好,才叫師父挑開了去,由此唐突了明嬪小主!若要打要殺只管沖我來,莫牽連我師父!”
嵇虛無將戟拋在地上,那戟有三十斤重,落地時沉沉激起煙塵。他道:“教不嚴,師之過。”
枕春心說,倒是一對兒有情更有義的師徒,帶笑寬慰道:“偶有失手也是尋常,何況未曾開刃的兵器罷了。只是有一樣,若你入宮舞劍器,往后唐突了千歲的娘娘萬歲的爺,咱們一個都落不了好。我本覺得虛無先生本事人才都是好的……”
昭鄴聽著,臉色便壞了:“小主的意思,是只要我師父,不要我?”
嵇虛無拱手:“若只留一個,我二人還是去街坊賣藝罷。昭鄴年紀還輕,若只身在外,某心中放心不下。”
枕春略一思慮,那叫昭鄴的少年郎舞劍實在有幾分巧中帶蠻,并沒有藝人模樣,倒似個練武的料子。心中一動,手指點下頜,道:“如今是填充教坊,也不是征兵招戰士的……”
昭鄴便有了幾分失望神色,埋著頭不肯說話了。
“多謝小主。”嵇虛無拱了拱手,不卑不亢,起身竟要告退。
“等等……”喚道,“虛無先生既來選教坊,想必是有一顆匠人藝心。若帶著你徒弟出去,也無非天涯浪跡,耍把式賣藝,潦草平生。本主聽你聲音已是而立之年,你既已知人間滋味,何必要你徒弟也效之。本主有個次兄,在折沖府做火長。本主可以薦你尋其入伍,少年郎可不應該建立功勛,志在四方?”
那昭鄴一聽枕春說可以薦他入折沖府,眼中帶了光:“我可以做府兵?可以上戰場嗎!”
嵇虛無卻不說話。
“先生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枕春含笑,“這少年兒郎分明是個不講好看只講贏的,哪里是舞劍器的料呢。本主看他性情衷直又機敏,倒像是個能打的,往后說不準能做大將軍。”
昭鄴是心中向往著騎馬征戰的,他自小都愛聽打仗的故事看從軍戲。這會聽枕春講了這些,腦子里盡是些策馬揚鞭關山月的故事,心中哪里還能忍耐!便將祈求的眼神看向嵇虛無:“師父……”
嵇虛無無聲搖頭,俯身謝恩。
枕春指蘇白將昭鄴帶下去,給他寫一封引薦信。
偌大的偏殿,便只得枕春與嵇虛無隔著匹紗帳,飄飄渺渺看不真切。
那紗帳的一角緩緩撓著地衣,枕春清了清聲,開口道:“這便是要留虛無先生的。只不知道先生該歸樂、曲、還是司書寫編排的。故而問句先生可會作曲子寫戲?”
嵇虛無答道:“偶也作些話本俗曲,登不得大雅之堂。”
“還請先生隨意閑唱兩句,也好使本主有個分辨。”便使內侍奉茶給他。
嵇虛無應下,呷茶潤了潤喉,席地而坐,橫抱琵琶試撥了兩聲。
那琵琶聲也冷清,兩聲宮商一聲徵。枕春隔著帳,也看不清他模樣,只依稀能辨出一面堅毅臉頰。嵇虛無的聲音清沉,與湯問中說的秦青相類,有響竭行云之勢。可他起聲悲緩,又催人難受。
先唱:“笑說貧賤能飲愛情水……”
枕春心口一滯,輕輕抬袖口按在頭上的點翠碧寶如意釵上。她手上正戴著一枚孔雀綠色的翡翠戒,輕輕在指腹里撞了一聲。那些珠光寶氣,從斜暉里映入的橘色暖芒一染,照出無比華麗富貴的顏色。
嵇虛無又唱:“恨我起立坐臥長嘆息……”
枕春想起夜夜從掖庭里行行停停的燈火,難免唏噓一聲。
“類爾者常常而見之,知我者希……”
“先生是有故事的人,本主已經明白了。”枕春摩挲著那枚翡翠戒,垂了垂眼瞼,“先生寫給心上人的。”
“拙荊過世了。”
“哦……”枕春訕訕,“先生曲子寫得好,唱得也好,琵琶也妙。先去掖庭錄名字,以琵琶歸為坐部,做司書寫編排的先生罷。”
嵇虛無頷首領了令,走時好像輕輕抽走的一片煙云,留枕春一個人望著手上的戒指發呆。
如此枕春謹慎小心,一日看選只留了幾人。又聽蘇白回報,薛楚鈴點選散妓二十人,戲伶十人留在禁中。蘇白對名冊的時候仍有擔心,勸諫枕春道:“旁的也任由小主,只這位嵇虛無先生,又是胡人又是鰥夫,到底不是清白體面。往后若有追究,總要礙上小主的。”
枕春卻道:“她薛楚鈴留了二十個下女都不怕,何時還能惹上一個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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