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春華
枕春如醍醐灌頂般明白起來:“那月御女竟然有這樣手段。”
小喜子規勸:“小主心好,但萬萬莫要說出此事。那位阿云宮女的尸身都拋去埋了,無憑無據,又無人證。再說了,這樣的事情若說破,陛下可要發落許多人性命,定也會牽連小主自身。還是如太醫院一般,當個宮女兒護衛媾和的小事放過,再好不過了。”
枕春點頭:“我卻不是傻的,此事阿云宮女必然含冤,也只得任由太醫院蓋棺定論。可惜她年紀輕輕,本也生得姣好。”便心里隱隱發惡,“我本以為施氏那些手段已經算得精妙,后來卻覺祺淑妃更有本事。她們再有手段,也是隱晦發作,不像這位月御女一般,說做就做膽子大得使人害怕。不過緣由那宮女阿云生了異心,便斬草除根。我本見月御女乖乖巧巧唯唯諾諾的模樣……”
小喜子卻說:“小主不必擔心,咱們小主是嬪位又有封號,她卻只是個小小御女罷了。”
枕春撥簪正髻,幽幽道:“她這樣深厚城府,里里外外兩幅顏色,必然不會只是御女。恐怕端木若這樣流外官家出身的,也不敵她呢。”
這樣說起端木若,卻也是個能挨能忍的。她恩寵平平,久居美人之位,也不見悲戚之態。平日里無非繡花、來同枕春說話、看看鳥兒魚,也沒有旁的了。枕春見她膽子小,怕她受人欺辱,時不時請來問問。
端木若近一載來圓潤一些,可憐模樣略減,說話神色做事情態也已有幾分天子嬪御的氣勢。
枕春便設座在冬暖閣簾后的小幾邊,請她過來吃糯米糖心的元宵,問道:“我只聽說近日里聽陛下說月御女服侍合心,不知有沒有分去你的恩寵。”
端木若著一件兒繡蘭花的水藍色對襟小襖,頭上一只素素的玉簪子垂著碧寶。那只玉簪子顏色雖然素,可通透卻也好看,趁著那水藍色衣裙使人瞧著皮膚白皙溫柔。便讓人想起她第一回來同枕春請安時的模樣,戴著一只有瑕的硨磲茉莉珠花,小心翼翼回話的神態。這回端木若卻大方持重許多,講起話來也徐徐道來:“嬪妾如今一兩月才讓陛下想起來一回,哪里就有分寵不分寵這一說法。她卻也欺不到我頭上來的,我見過她兩三回,她與我說話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倒沒有半分張狂。”
“月御女此人綿里藏針的厲害,可惜不是個伶兒,白白瞎了這么好的戲。”枕春點點頭,又問她,“過兩天除夕想必有宴席,你到時候熱絡些多敬陛下兩杯,說不準便能讓陛下又記得了。”
端木若卻訕訕一笑:“陛下哪里記得我,便是記得了也快快忘了。”她倒看得通透,“如今這個樣子,我覺得也好。陛下不過是憐我這張臉皮子,卻不是心里有我的。不瞞姐姐說,我在家中時也有鄉紳秀才來提過親,父親心高要高攀,一心想著使我選秀。我如今想來,若當時嫁個秀才,陪他辦個私塾置些門面,也好得不得了。”
枕春打量她的臉,想找出一些元皇后的模樣,卻奈何沒有見過也說不上來。勸慰道:“你這樣的話不要拿出去說,遭人傳開了仔細受罪。”便將糕點推給她吃。
端木若不以為然:“陛下心里沒我,我也不在乎。只要姐姐得恩寵,庇護著我,我便安安靜靜也能過。只愿我畢生恩露緣分都落在姐姐身上,也好報得姐姐一二恩情。”
二人說了會兒話,又叫桃花、玉蘭過來一起抹了兩圈牌。夕陽剛剛在霧靄陰沉的地方落下,一時就起了風雪。尋鹿齋和棲云軒挨得近,端木若索性便就地歇一夜。二人散了頭發換了衣裳,正翻出兩本志鬼怪的話本來看。
正挑亮了燈,小喜子急匆匆地來回話:“小主,可快更衣罷。鳳儀宮的太后娘娘身子不好,這會大伙兒都過去了。”
枕春聽了一驚,急急忙忙搗鞋,又叫端木若梳妝。問小喜子:“怎么就不好,是不好了還是不好。”
小喜子自然明白:“是不好罷了。莊懿太后自施妃自縊,本便傷了神,閉門許久。前幾日落雪的時候有說身子不爽,冬日里不痛快。方才風雪來得急,太后娘娘頭痛起來,說想人服侍。妃嬪們都趕去盡孝侍疾了。”
枕春心說,這還能有什么好事不成。莊懿太后素來堅忍,失了表孫女恣妃也不過自個兒惱上幾日。前些時間施氏自縊,她聽了緣由也不曾太多傷心。怎么好好的,便一個病痛難忍,非要勞動六宮折騰。卻是這么想的,身上已披了斗篷。人人都要去的,她不去便失了禮數了。
嬪位有輦乘坐,美人之位卻只得步行。枕春將就著端木若,二人疾走朝著鳳儀宮去,一路風雪飛鳴,凍得手紅紅的。遠遠能見著鳳儀宮燈火通明,二人進了莊懿太后寢殿里,見眾人都已到齊了。殿里靜悄悄暖悶悶的,讓人覺得不安。
慕北易正坐在病榻之前,親手喂莊懿太后喝苦湯,看見枕春二人來晚了也不曾說什么。
祺淑妃立在一旁,侍奉蜜餞、帕子,水盞,一派六宮之首的模樣。
莊懿太后臥在錦繡寬榻上,瞧著似乎老了許多。她卻精心飾了明珠碧寶,端莊威嚴不少,只是嘴唇淺淺無色,咳嗽兩聲道:“倒是哀家老了,勞動你們這夜里跑著來看哀家。”
祺淑妃回道:“您是掖庭最尊貴的女子,咱們不服侍您,就是不懂事兒的。”
慕北易將湯藥擱在案上,抻了抻袖:“冬日里難免頭疼腦熱的,母后要多多將息身子。朕尋人挑選了許多珍品為母后補身,母后也要不斷吃著才好。”又問:“太醫院怎么說?”
“皇帝尋來的稀罕補品,哀家時時用的,用了倒松快了一些。太醫院嘛,說是老毛病。”莊懿太后吃了一枚祺淑妃奉上的蜜棗兒,緩緩道,“倒是聽太史局說,是因為冬日寒冷,萬物凋敝,又河水凍結。哀家姓溫,名字里又有個汝字,兩個水加一塊兒來,恰好與今年的時節相沖。”
枕春暗忖,要是相沖,豈不是年年河水封凍的時候都要死了,名字若與天相沖那不如改個順心遂意的。心中尚還過著味兒,面上卻也只得和眾人一般低頭跪下去,祝禱:“太后娘娘健壽安康,福澤綿長。”
莊懿太后寬了心,才在榻上略略起了起,慈悲看著慕北易:“哀家倒不妨事的。只是太史局說,這冬日寒冷蕭瑟,時節相沖會日久成病,若有名中草木春華的好媳婦兒替哀家閉門抄經三百日,足不出門。暖氣兒便能帶走冬寒,帶來吉祥。哀家這病呀,往后便能年年康健。”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