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像或不像
迷迷糊糊又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刻鐘,許是一個時辰。
穆雎感覺到一縷炙熱的目光落在身上,看的自己哪兒都不自在,她困嚀了一聲,疲倦的睜開眼,卻發現黎涇陽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正搬了椅子坐在她的榻前。
“你醒了?”對面那人清淡一笑。
這輕輕的一聲問候,將她渾身的瞌睡蟲都趕跑了,慌張的攏了攏被子,穆雎緊張道:“你怎么在這兒?”
黎涇陽走到一旁的桌上給她倒了杯水,笑道:“我怎么不能來?”說著,將水杯遞給她,“當然是來看看你了,本該上午就來的,府里有些事,耽擱了。”
穆雎上午被江淮說的心頭糟亂,這會子當著這人的面,更加不知所措,她悶了一會兒,才道:“那晚的事,謝謝你了。”
黎涇陽接過她遞來的水杯,順勢握住她有些刺涼的小手,溫和道:“謝什么?你死了,我將來娶誰啊。”
穆雎臉色一紅,將頭低了下去,抽了兩下,抽回自己的手。
黎涇陽放好水杯,搓了搓手掌,了然一笑:“其實你該謝的不是我,而是江淮,是她將自己的救命藥一股腦的全給你吃了,又找了一個從岐疆來的朋友,叫什么飲……飲半城的,不知道給你使了什么法子,才把你從鬼門關給搶回來。”
穆雎聞言一愣,抬了抬頭,眸子微潤,她知道江淮是為了自己好,這會兒被點破了,有些心酸。
“休息的還好嗎?身體還會痛嗎?”見她出神,黎涇陽適時開口問道。
穆雎輕搖了搖頭:“就是還有些累,剩下的也無妨。”
黎涇陽點點頭,將纖長的手指搭在她的榻邊,好半天,才愧疚道:“對不起,日月堂的事……”
“這不怪你,我都聽盲兒說了。”穆雎截住他余下的話,安慰道,“令尊和日月堂宗主商量著抓我,是想用我來桎梏穆家,威脅舊臣,可這件事到底和你沒關系,你又不知情,況且,你還救了我一命呢。”
黎涇陽手指一顫,頭低下去,目光難探。
“只是,沒想到你都退讓避嫌到了如此地步,你大哥還是不肯放過你,要借機至你于死地。”穆雎猶豫片刻,輕聲道,“你這樣幫我,回到府里,他們不會為難你吧。”
黎涇陽凌眉一蹙,像是回憶起了什么,為難苛責肯定有,但更多的是寒心可無語凝噎。
沒想到,他多年的隱忍和避讓,到頭來換取的,卻是一口滾熱的油鍋,和一段虛假的兄弟情。
穆雎見他一個七尺男兒紅了眼睛,知道他現在一定很傷心,遲疑一會兒,從被子里伸出手輕輕的放在他的手上,輕聲細語道:“你難道一直打算這樣嗎?”
黎涇陽怔了下,灼灼的目光盯著她那雙蒼白的纖手,隨后,又將視線轉移到她蹙愁的眉目間,可在觸及到那清澈眸光的一剎那,澎湃的心潮卻落了下去。
他想說。
穆雎,嫁給我吧。
我們一起回到西昌,策馬飛揚,肆意揮灑余下的青春年華,不必拘泥于長安的虛假客套,也不必忍受那些繁文縟節,有的,只是碧海藍天,和心中的彼此。
但是,現實的光永遠都照耀的那么真切。
這幾天,他思量過了。
他父親黎宋和日月堂宗主關卿聯手抓穆雎的目的很明顯,那就是用她來威脅穆家,斬斷舊臣現在唯一的籌碼。
可穆雎若是嫁給他,不一樣能達到同樣的目的嗎?
非要擄取?
除去不想和舊臣攀親扯關系,那就只剩下一個原因,黎宋咬死他一定娶不到穆雎。
是啊,他怎么能娶得到穆雎呢?
自己只是一個府尹所出的庶子,不受待見,飽嘗冷眼心酸。
反觀穆雎,人家可是穆家的二小姐,嫡出的掌上明珠。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心有所屬。
他自詡拋去出身,樣樣都強過郭凜,不論是才學,還是武藝,可唯有先來后到這一點,他比不過。
若是先走入穆雎心室的是自己,也許現在就不會是這樣。
黎涇陽想著,越想越憋屈,越想越難過,干脆起身要走。
“你……走嗎?”穆雎被他起身的動作嚇了一跳,問道。
黎涇陽腳步一停,回頭,語氣多有苦澀,輕輕道:“靈兒,等養好了病,就聽江淮的話,老老實實回西昌吧,你這樣,我們大家都好過。”
穆雎盯著他,手指死攪著,道:“我在這里……叫你們……為難了嗎?”
黎涇陽沒說話,但也算是默認。
穆雎一直盼著他的回答,可盼來的卻是他離去的背影,她微拄著身子,往外探了探,卻見郭凜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走了?”
穆雎還在盯著那人的余影,半晌,才靠回身子,點了下頭。
郭凜想給她倒杯水,卻發現水壺動過了,停了停,心頭有些復雜,干脆道:“等你病好了,就回西昌吧。”
“嗯。”
穆雎的回答,絲毫不拖泥帶水,也不摻雜任何感情。
這樣莫名的語氣和態度讓郭凜一下怔住,猶疑幾秒,問道:“你怎么……不和我吵了?”
“我很累了,不想吵了。”穆雎躺下身子,窩在榻角,小聲道,“反正我這病還要養一段時間,想吵了,自然就會主動找你去吵。”
郭凜眉間一皺,旋即似笑非笑的說道:“這叫什么話,好好的,總吵什么,你若是喜歡長安,日后尋機會再來,只是這段時間情局太緊迫,實在是不安全,出了事情,也不好向舅舅家交代。”
“我知道了。”穆雎低聲道,“我都知道了。”
郭凜抿了抿嘴唇,點了下頭,道:“那你先歇著吧,我去……我出去了。”
聽著郭凜將要出門去的腳步聲,穆雎撲騰一下挺起身來,叫住他,下了驀地大決心,才道:“凜表哥,你還記得我最喜歡什么花嗎?”
郭凜被她問得莫名所以,停了停,才輕聲道:“不是梨花嗎?”
“那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梨花嗎?”穆雎將江淮的問題,奇妙的換了個問法。
郭凜微垂了垂眼,想了一下,才輕笑道:“我哪里知道,梨花蒼白,味道苦澀,寓意又總是悲薄的,真不知道你喜歡它什么。”
停了停,又恍然道:“許是你一直喜歡梨花,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吧。”
穆雎聞聽這話,竟暢然一笑,笑的爽快靈巧。
郭凜被她這笑弄得一頭霧水,也配合著扯了一抹笑容,轉身出去了。
穆雎坐在榻上,冰涼的腳趾摩擦著被子上的細膩金線,臉上仍是笑著。
笑著笑著,又落淚了。
喜歡一個人喜歡的太用力,偶爾回想,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喜歡了。
就像江淮說的,自己未變。
而郭凜還是從前的樣子嗎?
像,卻又不像。
想著,自嘲一笑。
長安真是一個可怖的地方,先是盲兒,后是凜表哥,現在是要輪到自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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