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再見生母
第015章再見生母
室內的光線有些暗,也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差點將她手中唯一的一點燈火撲滅,然而,她的輕喚并沒有換來任何回應,那女子將頭低著,一張臉完全埋在了如干草一般的長發之下,那藏于身側的右手只是機械般的搖著一個破舊的籃子。
此時的顧鈺根本不關心那籃子里到底有什么,只是一心想要見到沈氏的面容,想要與她母女相認。
于是,她慢慢的將步伐邁近,慢慢的在及致她面前的時候再次喚了她一聲:“阿娘——”
“阿娘,阿鈺來看你了!”
可她萬沒有想到,就在她話音剛落之時,眼前如木偶一般沉靜的人忽地驚乍而起,電光石火間,一只手如閃電般的朝她探來,幾乎就是這一瞬間,在她的驚異、錯愕以及完全不敢相象的呆愣中,她的脖頸被緊緊的攥在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里。
一種極為熟悉的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再次襲來,顧鈺睜大了眼,惶惑而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這張臉,這是一張因瘋狂的怨恨而扭曲憤怒著的臉,大約是因久未梳妝清洗過,這張臉灰敗而鐵青,唇色發白,眼睛也瞪得滾圓,好似僵直了一般直盯著顧鈺,如不是還可辨得清的立體分明的五官以及秀麗的輪廓,顧鈺還真不敢相信,這便是曾經在吳郡之地揚過名的名媛姝麗。
但同時,她的腦海里又閃現出了另一幅畫面,夜幕之下,高臺之上,一個瘋狂大笑著的女人不停的喊著:“你不是我女兒,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這個妖孽……我要你死,我要你們顧家所有人都得死!”
阿娘,為什么?
所有人都可以視我為仇敵,為什么連你也要殺我?
顧鈺覺得眼前發黑,然而再黑,她也要努力的睜開眼,記下這個對她有生養之恩卻半生凄苦的女人。
一個瘋顛的女人!
但她也并不想就此死去,尤其還是死于自己最親之人的手里。
于是,她干脆閉了眼,以最后清醒的理智與殘余的力量集中于手指之間。
她的身上還有最后一點沒有用完的香料粉沫。
死亡瀕臨的一刻,她使盡全力將手探進了懷中,卻在這時,潮濕而昏暗的屋中射入一縷白芒,仿佛一只鳥從暗夜中飛來,直穿瓦片而入。
顧鈺的眼前多了另一只手,便是這只手將沈氏的手腕狠狠的捏住,向外扯開。
“娘子,她是小娘子,是你的女兒阿鈺娘子啊!”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顧鈺陡地睜眼,將詫異的目光投向了這個突然出現在沈氏身邊的人,這個人也蒙著面,但其身形以及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卻讓顧鈺無比的熟悉——如她聲音一般的熟悉。
顧鈺神色微變,來人也僅看了她一眼,便立將目光轉向了沈氏,此時的沈氏亦側首看向了來人,喃喃道了一句:“我的女兒?”呆滯而兇狠的眼中似乎有了一絲霧氣氤氳的變化。
來人點頭,眼中卻蓄滿淚光:“是,娘子,你唯一的女兒,唯一的活在世上的親人!”
沈氏的目光呆滯,一縷悲凄茫然之色頓染雙瞳,使得她看起來竟如嬰兒般懵懂而無辜。
“我的女兒?”她再次低喃了一遍,卻又搖了搖頭,神情遽然大變,“不,我沒有女兒,她不是我女兒,我生的是兒子,是兒子,哈哈哈……”
伴隨著激動的情緒,沈氏又瘋狂的大笑了起來,她笑得聲嘶力竭,又笑得悲痛莫名,忽地,她揮舞著雙手,有如夜魅一般再次向顧鈺襲來,口中喊著:
“都是因為你們,因為你們顧家人,我才會有今天,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報仇,哈哈哈!”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再次隔擋在她身前,夜間響起沉重的鐵器叮當聲。
也就是這一刻,讓顧鈺看清,原來沈氏的腰間,腳上都綁滿了鐐銬鐵鎖,那鐵鏈連接著四壁橫梁,隨著她這一動,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仿佛下一刻這屋頂就能坍塌下來。
“誰?誰在里面?”大約是這響聲驚動了人,外面傳來一聲厲呼。
“大約是那瘋女人又開始發瘋了吧!”另一個聲音又道。
“太夫人讓我們看守著這木瀾院,可不能出半點差池,人要活著,但也不能讓她逃了出去!走,進去檢查一下!”先前的那個聲音又道。
緊接著,腳步聲由遠及近,顧鈺聞聲立刻也繃緊了心神,準備先離開再說,想著便腳隨心動,就在此刻,她身邊的蒙面人也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低喝了一句:“娘子,快走!”
兩人腳下用力,一躍而起,如離弦之箭一般的奪窗而出,滾落在了后山坡上。
顧鈺伸手抓住一根新發嫩芽的樹枝,兩人的身形才穩住。
“娘子,你沒事吧?”
耳畔傳來一聲,顧鈺卻沒有了半點想說話的欲望,或者她此刻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卻又無從問起,心中有的只有無盡的荒蕪和悲涼。
眼中一片晶瑩,沉默了許久之后,顧鈺才問出這第一句話:“陳嫗,這就是你不想讓我見到沈姨的原因?”
不錯,來救她的人正是陳嫗。
讓她想不到的是,來救她的是一個身藏不露會武的陳嫗。
“娘子,你阿娘她……瘋了,一個瘋子所做的任何事情,說的任何話,你都不用放在心上!”陳嫗看著她,含淚說道。
“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我!”顧鈺回了一句,方才看向陳嫗,“嫗,你也讓我很驚訝!”
陳嫗愣了一下,臉露愧色和憂慮,讓她想不到的是,此刻顧鈺的臉上看不出有多少悲傷,卻是異常的堅定,而這份堅定更是讓陳嫗心中仿若刀拖過一般的疼痛。
“娘子若想知道,嫗回去便告訴你,只是此刻,娘子需立刻回到祠堂之中,辰時,嫗便來接你!”
“好,我等你!”顧鈺答道。
沒有半分的猶豫,她扯住一根藤條,翻身躍到了一顆樹上,正準備借助這根藤條朝山坡下滑去,卻又見木瀾院中火光乍起,竟有數人自木瀾院門口魚貫而入,而這些人皆是仆婦小僮打扮,只有為首的一人身著極為華麗的黑色鏤金絲的紋錦長袍,烏發自然披垂挽于身后,長頸秀項,就那樣長身玉立于眾人之前,顯得分外氣勢非凡而奪目。
只見那人一到來,所有因追逐青衣男子而散亂著的部曲以最快的速度重又聚集攏來,并齊齊的跪倒在那人面前,其態度恭敬而神圣,仿佛極為虔誠的信徒,仰望著他們高不可攀的神邸。
哪怕是顧老夫人也不致于令他們敬畏如此吧?
此人又是誰?他來這里干什么?
然而,顧鈺也來不及多思,轉頭便向山下滑去。
陳嫗說得不錯,此時此刻,她必須回到祠堂之中,因為她已經有了很強烈的預感,今晚的顧府不會再平靜,既然已經有人察覺到了這里,不難保證沒有人不會懷疑到她身上。
何況她的身后似乎還多了一雙眼睛……
落至山腳后,顧鈺便長吸一口氣,以飛一般的速度幾翻騰躍,足尖點過亭臺檐角,屋頂瓦片,如幽螟之蝶般的穿過槐樹林,直至抵窗而入,翩然落至了祠堂之中。
祠堂之中那盞牛油燈已經燃盡,香味也不再濃郁,再加上窗子一開,冷風襲進,幾許輕煙便飄然散盡,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顧鈺的心情更是如波濤翻涌一般的震顫而迷惘,這就是她的親生母親,一個讓她盼望許久卻想要殺了她的母親?
為什么?
顧鈺的眼中瞬時聚滿似墮的晶瑩,那兩汪晶瑩宛若碧波蕩漾其中的水晶,似墜欲墜,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不,所有的不快,都將成為過去,我是活在當下,活在明天,我不該被任何事情所打倒,也不該為任何人而流淚。
一念閃過,顧鈺閉了閉眼,再睜開,神色便是一片冷靜而清泠。
算算時間,妙微很快就會清醒,于是,她又將披在妙微身上的那件水綠色長袍重新披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提起了筆,在虞氏所賜的一些佐伯紙上迅速的書寫起來。
老子的《道德經》,她早已熟記于心,所以,這般書寫下來,她的速度也是極快。
等到第十遍落筆時,妙微便已醒了過來,醒過來的她自然有些迷糊,不記得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過什么,也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辰陷入沉睡,睜開眼的她首先看到的是跪在地上正奮筆疾書的顧鈺。
看著她低垂螓首,睫毛如羽扇一般半蓋墨瞳,卻也掩蓋不住她眸中的那份認真以及凜利,妙微不由得心頭一顫,問道:“娘子,一晚上你都一直在抄寫這些嗎?”
“是!”
顧鈺并不看她,揭開上一張佐伯紙,又在下一張上面疾筆起來。
妙微看著厚厚的一疊佐伯紙,以及看著紙上寫著的滿滿幾行字,眼中更是露出一些古怪之色來。
“娘子,這些都是……都是你寫的嗎?”她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喃喃道。
顧鈺渾然不覺,依舊道了聲:“是!”
在第二十遍落筆之后,她才輕舒一口氣,抬起了眼睫,望向窗外,道:“天亮了!該來的人也應該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祠堂門外腳步聲連連,正是一行人行色匆匆的趕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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