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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儀連踢帶打,任誰勸也沒用,只哭的嚎的氣噎聲嘶,晚飯也沒吃,直到哭的累極了,眼睛都睜不開了,蜷在床上,一邊抽泣一邊閉上眼睡著了。
從陸老太爺起,上上下下幾十號人,總算松了口氣,連抹了幾把滿額頭的汗,只覺得虛脫了一般。
周三太太跟著沒吃沒喝鬧到半夜,累的腿都是軟的,眼看陸儀睡著了,至少這一會兒,心里稍稍寬了些,吩咐巧葉也留下來,囑咐了一通,踮著腳進屋,看了看睡夢中還時不時抽泣幾聲的陸儀,出來,再次囑咐了一遍黃嬤嬤等人,小心看著,夜里警醒些,看著哥兒別病了等等等等,出來,又吩咐廚房安排人值夜,先備些湯水點心,爐子別熄火,隨時準備著小爺半夜醒了,想要吃這個吃那個。
退到院子外,站著又細細想了一遍,確定周全了,才一只手捶著腰,往自己院子里回去。
陸儀是餓醒的,眼睛先睜開一條縫,瞇眼看著帳子外的一片陰暗,一動不動趴了一會兒,稍稍動了動,停下聽了聽,確定沒動靜,再動了動,慢慢挪著床邊,滑下了床。
當值的丫頭婆子,從黃嬤嬤到小丫頭,從傍晚到陸儀睡著,被指使的高高提著顆心,片刻不停的整整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從頭到尾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又是勞累,這會兒都乏透了,一個個睡的很沉。
陸儀從床上滑下來,貼著床邊趴了一會兒,手腳并用,飛快的爬到耳屋門口,正要推門,又頓住,摸了摸餓的快癟了的肚子,四下看了看,輕手輕腳爬到桌子下,站起來,將桌子上的點心先抓了一個塞進嘴里,再抓上一把,低頭看了看,沒地方放,干脆一只手抓著,一只手照樣爬的飛快。
陸家這樣的人家,門自然是開關無聲,陸儀爬到門口,直起上身,回頭瞄著屋里沉睡的眾人,悄悄推開門,爬到門檻上一個骨碌滾出去,貼在墻根陰影中,邁動小短腿,飛快的往外跑。
大丫頭巧云是個警醒的,雖然累極了,也不會一睡一整夜,一覺醒來,迷迷糊糊的坐起來,挪到床邊,強忍著哈欠,將簾子掀起條縫,想看看陸儀睡的好不好,一眼看去,怔了下,兩只手一起用力揉了揉眼,再看一眼,頓時,兩只眼睛就瞪圓了,一頭撲上去,從床頭摸到床尾,再拉起被子,用力抖了幾下,驚叫出聲,“小爺呢?快起來,都快起來!不得了了!”
巧云這一聲尖叫,把屋里屋外全給驚醒了,黃嬤嬤和衣而睡,鞋子卻脫了,根本顧不上鞋子了,一頭撲進來,“你叫什么,看嚇著……哥兒呢?唉喲!哥兒呢快找!快找!哥兒!唉喲,快去稟報老太爺,天哪!”
黃嬤嬤這一嗓子,可比巧云叫的尖利驚恐多了。
幾乎立刻,陸老太爺這間清靜嚴肅了幾十年的院子,整個兒的都沸騰了。
陸老太爺只穿了件半衣,光著兩條腿就沖進了耳屋。
耳屋就那么大,陸老太爺幾個轉身就看全了,自然沒找到,急的叫聲連連,“快去找,快去大門,角門,側門,快去,都起來,去請三太太!趕緊找!快,鳳哥兒,鳳哥兒!”
不到一刻鐘,整個陸家大宅,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姚先生昨晚上也跟著折騰到半夜,睡的正沉,聽到動靜,聽說是陸儀不見了,圓瞪著眼睛呆了片刻,一步竄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往外跑。
“怎么能連個孩子也看不住?你們府上這是多少年沒帶過孩子了?你們這府上,后頭還有個湖,連個欄桿都沒有,我早說過,看看你們府上,你跟著我干嘛?是你們府上哥兒丟了,又不是我丟了,快去找人哪。”
陸儀沒能跑出多遠,也就剛剛跑到院門口,聽到動靜,緊緊縮在高高的院門檻角落里,看到大門開了,門房一頭沖出去,又急忙一個調頭扎回來,一頭扎進門房,陸儀比門房利落多了,連滾帶爬滾出門檻,沿著臺階,嘰里咕嚕滾下去,在門房提了燈籠,再次沖出來之前,縮在了院門口那盆巨大的山茶花后面。
院子里已經腳步亂響,院子外,燈籠也飛快亮起來,陸儀扁著嘴,緊緊縮在山茶花后,擰著頭四下看了看,奔著離院門口十來步的那座瘦透漏俱全的太湖石沖過去,轉了半圈,找了條能擠進去的縫隙里,用力擠進去,挪好,抓過旁邊累累落落的藤蘿,攔在自己前面,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泥,一口一口吃著手里的點心,愉快的聽著一聲一聲的小爺哥兒阿鳳。
遠處,曙光慢慢透出來,從巧云一摸沒摸到陸儀,到這會兒,已經找了一個來時辰了,巧云和黃嬤嬤,以及屋里當值,和不當值,但點在陸儀身邊侍候的所有人,都急的當場起了滿嘴水泡,想哭又不敢,哥兒不見了,生死不知,哭聲太不吉利了,可喊聲里,滿滿的已經全是哭聲了。
小爺找不到,或是有點什么意外,她們都不用活了。
陸老太爺急的只覺得頭一陣接一陣的發懞,心里一陣接一陣的抽抽發緊,這都一個時辰了,還沒找到,老姚說的對,那后湖,早就該在湖邊圍上一圈欄桿,天那么黑,鳳哥兒那么小,萬一跑的急了……
陸老太爺越想越怕,直想的怕的手都發抖了,緊著聲音吩咐叫船娘,把船撐出來,拿大網拿出來,下湖去找,趕緊撒網找!
周三太太一沖進來,先問巧云摸頭一把時,被窩是涼的還是熱的,巧云張口結舌,她真是昏了頭了,當時她竟然昏了頭!
周三太太也顧不上責備巧云了,滿屋子翻找。
鳳哥兒那么大點兒,人小腿短,肯定跑不遠,說不定還在這屋里,周三太太連床頭的抽屜都抽開了一遍,一圈翻下來,幾乎算是把整體耳屋給拆了一遍。
拆完耳屋,周三太太沖出屋子,開始滿院子翻。
她覺得鳳哥兒肯定沒走遠,再怎么聰明,畢竟太小,那么大點孩子,第一跑不遠,第二,這府里這么大,她嫁進來頭半年,幾乎天天都有迷路的時候,鳳哥兒再聰明,也只是個三周四歲的孩子,況且他進府根本沒幾天,他能記得這府里的路?不可能!絕大部分地方,他根本沒去過!
他能跑哪兒去?必定就在這院子里,在哪兒藏著,可是,到底藏哪兒了?怎么就找不到呢?
周三太太急的快要燒起來了。
陸儀餓壞了,一口一口吃的很急,很快就吃完了點心,把手也舔干凈了,雖說沒飽,當然更沒吃好,不過至少不餓的肚子疼了,陸儀蜷縮在那道窄窄的假山縫里,又往里擠了擠,就開始一個接一個打起了呵欠,他沒吃好,更沒睡好,一個接一個呵欠打的很快眼皮就打起了架。
眼皮打著一會兒架,漸漸就粘在一起睜不開了,眼看要睡著,陸儀用力睜開,很快又閉上,陸儀更加用力的睜開,可這回閉上的也更快,漸漸的,再用力也睜不開眼了,陸儀頭往下垂,人往下墜,一頭從假山縫里摔了出來。
離假山最近的一個婆子一步沖上去,撲了滿臉懷臉的泥,竟然接住了被藤蔓纏的一個滾身,直直倒下來的陸儀。激動的喊都喊不出來了,她頭一回發現,自己這把年紀,竟然還能如何利落。
陸儀一個機靈,用力睜了睜,卻沒能睜開眼,兩只手胡亂撲騰了幾下,就軟軟垂下,沉沉睡著了。
陸老太爺連走帶跑撲過來,看到陸儀全須全尾,完好無損,一口氣松下來,伸手扶住老安順,總算沒軟在地上。
姚先生也沖了過來,陸老太爺喘著粗氣,看看假山上那道縫隙,再看看滿頭青苔一身泥,在婆子懷里沉沉睡著的陸儀,看著姚先生,手指點點縫隙,再點點陸儀,再點點縫隙,再點向陸儀,卻一句話沒能說出來。
周三太太提著裙子,從院子里一口氣沖過來,瞪著那道縫隙,再看看陸儀,心情之復雜,無法言情。
她光在院子里找,怎么忘了院子邊上,可這座假山,連藏人都藏不住,那么點兒縫隙,他是怎么擠進去的?她頭一回知道,這么塊太湖石里,竟然能藏人!
唉,這孩子,只怕比她所有的孩子加一起,還要難帶好幾倍,好幾十倍!
姚先生湊到那道縫隙前,轉到這邊,再轉到那邊,再從假山走到院門口,從院門口再走回來,圍著太湖石又仔細看了一圈,又伸手進那道縫隙,這樣比劃那樣比劃一陣子,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不住口的夸贊,“這孩子真是難得,敏銳,聰明,冷靜,有大毅力,真是難得難得,太難得了,陸老頭,你好福氣啊。”
陸老太爺這會兒總算喘勻了氣,卻被姚先生這幾聲大笑,幾句夸獎夸的猛抽了一口氣,一把拍開姚先生的手,總算說出話了,“快去請大夫,快去!多請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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