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雪花酥（二）
小說：作者：劉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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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乍一聽這話，被唬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她氣得忍不住拿拐杖敲謝氏兩下。
“好端端的說什么胡話！”
有哪家主母好端端會進佛堂的，謝氏這一進不是坐實了就是她推了遠哥兒？到時候四房的子女會被人怎么看，謝氏一族的女眷又會被如何看待？
老夫人又氣又恨，生平第一次懊悔對這個侄女兒太嬌寵了些，換做府里的另外幾個主母，哪怕是庶子媳婦劉氏，也絕不會如此不堪，遇事只會哭哭啼啼，頭腦一熱什么后果都不管不顧。
謝氏茫然地睜著一雙美目，她往日一貫端莊文雅，現在這般釵鬢散亂衣衫不整的樣子還是出生后的頭一回，只是她生的極美，跪在那兒也另有一番韻味。
老夫人冷淡道：“你怕是剛醒過來腦子還糊涂著，回關河洲好好清醒清醒再說，來……”
她正想叫來媽媽，突得想起來媽媽已經撞死了，尸體才剛剛被拖出去呢，老夫人話音就拐了個彎：“來人，把你們家奶奶帶回去，讓她好好休息。”
說完她還怕謝氏腦袋不清楚，還想著進佛堂，又道：“你養娘拼死不讓你進佛堂，你就是這么報答她的？便是為了她舍身護主的這份心，你也要撐下去。”
謝氏聽了這話臉色煞白，呆呆滯滯被下人送上軟轎，一路抬回關河洲正房。
房里幾個謝家帶來的丫鬟正著急著，見謝氏回來了直念阿彌陀佛，碧綺并碧璇兩個把她扶下轎，見她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還給房里點起安神香，碧紅鋪好引枕靠墊，小心扶謝氏坐下，又端了桃花茶和雪花酥來。
四房誰都知謝氏喜歡吃雪花酥，關河洲小廚房與外頭做法又格外不同，加了秘方，做出來的雪花酥甜而不膩，還帶著花香，謝氏平日沒事就要吃兩塊，這都是房里點心常備的，可她今日一見就和觸電了似的猛得從軟塌上坐起，顫著聲道：“把這個給我拿出去倒了。”
她現在一見這雪花酥就能想起來媽媽，來媽媽可不是說要給她拿雪花酥才出去碰著了王致遠么，就算謝氏明知這是謊話，可這雪花酥，她實在是一口也吃不下。
碧紅還愣著，門外卻傳來喧鬧聲，還有碧銀的大喊。
“老爺，太太才剛回房，您……”
話還沒喊完，王四爺王峻行大步沖進房，一見謝氏放在紫檀雕螭小幾上的糕點茶水，想也不想指著謝氏鼻子就罵。
“好你個毒婦，害了我的孩兒還不夠，還去害我五弟唯一的嫡出哥兒，現在居然還有心情吃你那花兒茶啊糕啊的，你的心是有多毒！”
謝氏見他進來初時還很欣喜，聽著這字字誅心的指責，只覺得心臟越來越空，喉頭一甜，忍不住咳嗽起來，碧紅忙拿帕子茶水上前伺候，碧綺給她捶背，謝氏沒咳幾下，竟嘔出一口血來。
房里四個丫頭頓時慌了，碧璇年紀最小，前些年才被謝家送來伺候，此刻見謝氏吐血，眼淚止不住往下掉，慌著要出去稟告老夫人，王四爺見她們主仆亂成一團，卻半分心疼也無，他打心底認定謝氏是個陰狠毒辣、蛇蝎心腸的悍婦，只當她是故意裝病來勾得自己心軟，當場冷嗤一聲：“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真是令人作嘔。”
謝氏聽著這誅心之語，忍不住顫聲道：“行郎，你當真一點也不信我？”
王峻行聽了更氣：“別叫我行郎，父親都告訴我了，你這毒婦，做了這事還讓身邊的嬤嬤頂罪，幸好我沒留著你這惡婦血脈的孩子，否則我定要掐死這等孽障。”
這句話生生戳到謝氏痛處，她想起失了的三個孩兒，硬生生又嘔出一口血，櫻唇蒼白如雪，一張美人面上一絲生氣也無，碧綺終于忍不住磕頭道：“老爺，您心疼心疼我家小姐吧。”
她一時急切，叫了謝氏閨閣里的稱呼，剩下幾個丫鬟也俱都上前護著謝氏，王四爺瞧著滿臉不耐，看謝氏欲哭不哭的模樣，輕飄飄扔下一句“真是后悔娶了你這鬧得我家宅不寧的惡婦”轉身就走。
碧綺被氣了個仰倒，她回身扶著謝氏給她拍背，讓碧銀快些出門去尋府里的醫女，再拿帖子去請太醫，卻被謝氏拉住了袖子。
謝氏抬眼掃視著房里的布置，她初嫁進來時也和王四爺琴瑟和鳴、如膠似漆，夫妻之間根本插不進旁人，四房里一個妾室通房也無，為著這個，連四房所在的院子都給王四爺改成了關河洲，取的便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之意，為著這，謝氏羞得好幾日不肯踏出關河洲一步，王四爺心疼嬌妻，晚間回房時特地帶了滿滿一束桃花。
謝氏有心撒嬌，就不依不饒說房里沒地方插，謝氏百年一族，她又是族長嫡女，嫁妝豐厚可比宮里的公主們，怎么可能連個花瓶都沒有，王四爺卻急匆匆跑去拿了自己書房的土定瓶來，插上送給妻子，這瓶子也不過是他外出訪友時隨手買的，連謝氏房里紗帳角掛的香熏球都比這精貴百倍，可這個土定瓶卻一直被謝氏擺在房里最顯眼處，日日尋了最新鮮的花束來擺。
她日日瞧著這土定瓶，從一個愛撒嬌賣癡的新婦，熬成了一個終日淚流滿面的怨婦。
碧銀出去了一趟，回來氣得不輕：“太太，老爺去了回煙閣。”
回煙閣里住著的是王四爺的新寵，一個擅長丹青的新姨娘，謝氏木然聽著，若是放在往日，這消息能讓她大哭一場，可如今她心里卻波瀾不驚，來媽媽這一撞，像是把她心里什么東西給撞開了。
她坐著平靜吩咐道：“我知道了。”
“碧紅，你把這糕點撤下去換些別的，以后別端雪花酥上來了，給我更衣凈面，我要去找婆母。”
謝氏說著站起來，來媽媽尸首還停著，像這般害了主子的下仆尸身是要被隨便拋到亂葬崗上去的，她絕不能讓來媽媽死后還孤苦無依，沒人燒香火不算，還要曝尸荒野，相比于這個，便是王四爺今日要再抬個貴妾，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等收拾妥當走到門口時，她伸手指了那土定瓶：“這個看著太素凈了，收起來換成庫里的汝窯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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