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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鈺回過神來,見是秦硯昭背手站著,彼此目光相觸,他笑了笑:“表弟別來無恙?”
順勢撩袍坐她身側。
徐藍湊近舜鈺耳畔,低問可要換個座處,舜鈺搖搖頭,拈了火腿粉餃遞他:“人說教坊司里頭的吃食最是京城有名氣,所蒸的點心旁處難覓,我剛吃了個,確實不俗,你也嘗嘗鮮。”
徐藍咬一口嚼過,舒展眉眼說:“還是難超娘親手藝!”
舜鈺笑著看他,但凡他珍藏心尖的人,便是誰都比不過,這樣的秉性也不曉是好還是壞。
秦硯昭雖悠然吃茶,卻脧著他(她)二人雙目流光,那般親昵自然,感情深厚的順理成章。
以為沈澤棠死后,她會傷心欲絕難承受,卻原來不是,除身骨更纖弱些,再別無它樣。
無論是她走出他的生命,還是沈澤棠只能陪她半生,都沒可變,她已然堅強且無情。
那個遭他冷待卻仍可憐巴巴黏他不放的九兒,終成了泡影,眼前這個容顏依舊的馮舜鈺,卻令他惘然若失。
是他大意了,以為只要剪斷她的羽翅,便能讓她乖乖留守身邊,哪想她陡升傲骨逆鱗,愈想攥緊她,她愈要掙扎高飛,終是晴空浩瀾無邊,徒留于他一縷云煙。
得而不失無人珍惜,失而不得的滋味,如萬蟻噬心。
他所為一切皆是為她,沒有回頭路了。
聽得崔忠獻在問:“這出《目連救母》宮里民間盛演,我倒是首次聽見,說說講得是何故事?”
秦硯昭語氣沉穩道:“說是晚唐年間,有一位善人,持齋奉佛,賑濟孤貧,死后升天,其妻卻破戒開葷、不敬神明,多行不義之舉遭冥罰墮入地獄受苦。幸其有子名喚羅卜,便于回煞之日托夢,囑他去西方為母求佛超度,那羅卜擔經挑母像,親往西天救佛。此舉得南海觀音相助,擒白猿為他開路,過奈河橋、黑松林、升天門、寒冰池、火焰山、流沙河、擒沙和尚,克千阻萬難終抵西天,佛祖嘉其孝行,允許皈依沙門,賜目連法號,目連下地獄尋母,腳踏芒鞋手持錫杖,走歷十殿百折不回,終感動天帝,令其母子相見并得超度,共入天界。”
崔忠獻拱了拱手:“秦尚書果然博學多才。”又指著戲臺問這是唱的哪單折。
秦硯昭略瞄了眼,回道:“唱得是《王婆罵雞》,這出戲里穿插的雜耍最為出彩,度索、翻桌、滾叉、金鉤掛玉瓶等最考驗戲倌功底,你盡管揀這些看便好。”
崔忠獻笑道聲謝,徐藍只是默然。
頓了頓,朝舜鈺接著說:“此折子戲不講兒女情長,只彰孝義兩全、勸善懲惡。九兒,姨母往昔待你不薄,翦云也將得出嫁,她們總記掛你,你最懂何為孝義,理應常回秦府看看她們,若僅礙于吾不愿見,吾自會回避。”
舜鈺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拿余光朝那戴黃金面具的男子溜瞟,秦硯昭所說聽得只言片語,僅嗯啊敷衍應過。
秦硯昭卻當她軟了心腸,應承下來,面龐不禁浮起歡喜之色。
舜鈺忽見那男子湊近田玉說了甚麼,旋而站起,由侍從護擁著朝門外走,腿足似有些跛,肩膀微晃。
她想了想,看向徐藍道:“大理寺的姜少卿也在,我去同他知會一聲。”
即起身拔步,遠遠悄跟在那群人身后,邁出門,游廊檐前掛一排紅燈籠,她左顧右盼,侍從們朝西邊走,那男子卻獨自一人往東邊去了,看似不緊不慢,卻轉眼沒在成群尋歡客身后。
舜鈺大步兒往前趕,轉過廊角又見那人影兒,怦怦亂跳的心才定。
饒是面具遮擋住那男子的臉龐,可那高大魁偉的身型,寬厚健實的肩背,每晚兒總回身將郎抱、蜷窩在他懷,肩有多寬背有多硬.她親吻過丈量過抓破過,又怎會認錯呢,便是化成灰她也辨得出。
他怎會跛了呢.舜鈺鼻子有些發酸.罷了,只要有命在就好,縱是斷手斷足.她還是稀罕他、甘愿伺候他一輩子。
那男子止步微頓,忽閃身進房,并掩闔起窗門。
舜鈺走近至,略站了站,終是忍不住,鼓起勇氣把門試探地一推,竟然“噶吱”展開條縫兒。
悄悄跨進檻內,燭火倏得熄滅了,拉出條長長的清煙,皎潔月光轉過花窗,灑照房間白若銀海,有桂花暗香輕送。
架子床紅幃薄帳密密遮籠,里頭窸窸窣窣暗涌起伏,舜鈺一步一步走進榻前,透過幃帳滿目迷離惝恍、看不清人影。
“沈二爺是你嗎?”她的聲音都顫抖了。
床榻里動靜倏得停止,似乎摒息靜默著也在窺伺她。
“我是你的田九兒啊,二爺不想我嗎?我日日都在想你.”她哽咽地表白,抬手就要去撩起幃帳。
一聲嬌喘噓噓過,令她的手僵在空氣中,帳縫里傳出慵懶至極的嗓音,飽含叱責:“哪個不要臉的敢闖入我王美兒的房,攪我好事?還不快滾.否則要你的命。”又是一聲輕笑:“生氣了?不說就是.讓美兒好生伺候你.”
一定是太思念沈二爺的緣故,她才意混神昏認錯了人..定是這樣的!
舜鈺神情恍惚地走出房門,見得秦硯昭背身立在廊上,聽得動靜回首看她,蹙起眉宇問:“你來美兒房作甚?怎麼哭了?”
深秋的夜風挾雜清涼撲面,舜鈺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也不理睬他,自顧自地輒返往回走。
秦硯昭一把抓住她的胳臂,語氣隱忍著怒意:“馮舜鈺,你非要這樣輕怠我嗎?”
舜鈺閉了閉眼睛,用力甩袖掙開他的禁箍,咬著牙冷笑道:“這樣就難以忍受了?你對我做的那些事兒又該怎麼算?我恨不得殺了你..秦硯昭,你會有報應的,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終有一日誰也救不得你,連你自己都不行。”
秦硯昭眸光倏得緊縮,被她滿臉難掩的恨意所怔住,看她挺直脊背絕決離去的背影,忽然渾身力氣似被抽干般,倚靠廊柱不知站了多久,一雙柔軟的胳臂纏住他的腰間,是王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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