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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間,徐涇端著碗面條子唏哩糊嚕吃著,風霜滿臉,衣裳及腿腳足靴,皆濺蕩泥塵。
董娘子捧來一銅盆熱水要伺候他洗漱,看其狼吞虎咽的模樣,不由嘆息一聲。
簾子簇簇響動,沈澤棠由沈桓陪著走進來,徐涇欲放下碗起身見禮,沈澤棠抬手阻道:“你吃完再議,不急這一時半刻。”遂讓董娘子替自己斟茶。
待徐涇喝完最后口面湯,再盥洗完畢,摒退眾人,他壓低聲道:“二爺預見未虛,唐同章果然生有異心,遣人送密信進京,他之行雖被如畫識破,但送信人十分奸狡,且武藝高強,我同倪忠張宏等侍衛一路追蹤進京,終還是被其逃脫,恐生大變不敢耽擱,忙來稟二爺知曉。”
沈澤棠面容微凝:“唐同章呢?”
徐涇回話:“依二爺吩咐當場斬殺。”
沈澤棠又問:“昊王兵馬進城可是按吾之命布署?”
徐涇頜首道:“只有東南面提早趕至的進城,直上青龍山,約合人數七萬余,其余西北面趕到的兵馬,在離城五里外縣鎮藏匿,約合人數八萬余。”
沈澤棠聽得這話,背脊往后倚靠于椅上,面容顯得沉穩,稍刻道:“唐同章只知昊王有七萬余人進駐南京,他上報朝廷定也是此數,而徐藍已帶大部軍隊趕赴云南,皇帝要留部份將兵守城,至多派十萬人去南京圍剿。他不知吾那里還有八萬.......不妨將計就計,趁勢將他們全盤擒下,一可鼓舞士氣,二可茁壯兵力,倒是為此役開個好頭。”
徐涇眉舒又蹙道:“二爺所說甚是!但皇上等接到密報,定會下旨遣兵調將星夜起程,而昊王還需數日才能趕至南京,十五萬大軍無人統領,這又該如何是好?”
沈澤棠看向沈桓,眼眸含笑:“吾雖在朝文官,卻也上過沙場殲敵,倒是幸運未曾有敗績,而今此役,事機一失應難再,既然時不吾待,理當披盔戴甲、驍勇上戰就是,并無所畏懼。”
徐涇瞪大雙目驚問:“二爺是要親自披掛上陣不成?”
“有何不可?!”沈桓揉搓掌心,興奮滿面,粗聲直嘟囔:“八年前助昊王云南平叛,外族猶擅騎馬打仗,縱是逞兇斗狠,不也被二爺即吾等殺得片甲不留。如今這渾身難受沒得勁兒,就等著此役來通通骨哩。”
一眾皆笑了,沈澤棠吃口茶,沉吟道:“當前緊要的是該如何混出京去?”
徐涇拈髯回稟:“二爺所慮甚是,如今城門處巡吏及錦衣衛交換輪值,對進出民眾盤查緊嚴,吾等扮成樵夫還被令解繩散柴查個遍,更況二爺的相貌誰不認得?”
一眾愁眉緊鎖,忽聽簾外有人說:“我有法子。”隨音望去,簾子挑起,卻是舜鈺披著斗篷走進來。
她僅松松挽起斜髻,小臉兒瑩白素凈,水目澄澄,嫩唇朱朱。
董娘子常日只見她扮成男兒裝束,哪想得做女兒打扮,卻是這般姿容明艷。
徐涇連忙起身拱手作揖,舜鈺看著他有些驚訝:“怎瘦了這許多?”
徐涇苦笑道:“南北水土不服所致。”
舜鈺起了同情之心,語帶寬慰:“待此仗平定后,幫你補回來。”
“夫人........”徐涇感激涕零。
沈澤棠清咳一嗓子,招手讓她到身邊來,低問:“你怎麼醒了?還尋到這里來?”
舜鈺也不知怎地突然醒了,二爺不在身邊,心底起惶惶,趿鞋披衣出房,走到明間見有侍衛把守,靜聽會兒方知出此等事.......抿了抿唇問:“二爺打算甚麼時候啟程呢?”
沈澤棠深深地看她:“想到出城的法子就離開。”
舜鈺點點頭,吸口氣掃眾人一圈,說道:“我知尚膳監每日晚丑時往宮里運冬菜,寅時空車出城,但今個與往日相異,尚膳監奉圣上之命,挑選了關東運來的野味、給住在天津衛別院的皇太后送去。有皇帝手諭出城,量無人敢攔阻。二爺你們可改扮混入其間出城。且今兒當值的巡城官兒是楊衍,我去將他拖住。”
沈桓撓撓頭問:“可該如何混入尚膳監北去的車隊?”
沈澤棠拿過紙筆,就著燈光在桌案疾書兩封信箋,朝沈桓沈容道:“一封送去給永亭(馮雙林)、一封送去給曹瑛,事不宜遲,愈快愈妥。”他二人急忙接過揣進懷里,先行告退。
沈澤棠囑咐徐涇等暫去別房歇息候命,又讓董娘子隨翠梅去鄰房把兩小家伙抱來,他想再看一眼。
待四下無人,沈澤棠把舜鈺抱進懷里,語氣終是泛起歉疚:“九兒,你如今身處險境,吾卻又要離開........”
舜鈺抬手掩住他的唇,勉力笑道:“二爺此話差矣,我可不是尋常女子,甚麼驚世駭俗的事沒歷過,你盡管去就是,我會帶著娃兒在京城等你........“她微頓,驀得攥住沈澤棠的衣袖問:“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對罷!”
眼眶不爭氣地紅了。
沈澤棠嗯了一聲,親啄她纖長的手指,嗓音柔和道:“一定會的,我會帶領數十萬人馬沖進城門,踏平御道、跨入宮內,活捉奸皇佞臣,助昊王奪下王權,再然后你在哪里,我就飛奔來見你,從此再不離開你........你一定要好好地惜命,等著我回來!”
舜鈺攬住他的頸子,湊近他耳邊說好,呼吸熱熱地散一縷濕氣。
廊上有腳足窸窣走近,伴著咿咿呀呀稚語聲兒。
舜鈺忙從沈澤棠身上站起,翠梅董娘子已抱孩子進來,給看個正著,神色都顯得有些感傷。
沈澤棠接過元寶和小月亮,分別各坐左右腿上,小月亮在鬧覺,淚汪汪看了看爹爹,臉兒埋進他衣襟繼續睡著。
元寶卻精神抖擻的不行,睜著烏亮亮的眼睛緊盯爹爹,見爹爹的視線也和他溫和相對,興奮地直蹬胖腿兒。
沈澤棠讓舜鈺把桌屜拉開,拿出個尺把長木雕男人肖像遞給元寶。
元寶接過攥在手里,看看爹爹,再看看木像,一模一樣哩。
咧起嘴兒笑,一面嘴里含含糊糊地叫:“嗲.....嗲....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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