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與文蘭去了驛館的茶室面對面坐下。
“昨晚,我差點就死了。”文蘭一坐下就這話,捧壺的手也在顫。
程紫玉知她受了傷,趕緊接過了壺。
“射進馬車的第一根箭就穿進了我身后的車板。”
文蘭往下拉了拉領口,只見她脖子側面有一道擦破皮的血印赫然在目。“車里亮著燈,我的人影能投射透到外邊。箭是擦著我脖子過去的。的確有人要我死!”
程紫玉心下一驚。
她本以為,幕后人意不在殺人。
那么……
是不是便意味著,兇手與太子無關?
太子原本成為嫌疑人,正因這場刺殺他的獲益最大。
文蘭若與朱五杠上,便只有太子身邊一條去路了。對太子來說,他需要破壞的,僅僅只是婚事。所以太子若有動機,前提便是文蘭不能死。
對方殺機明顯的話,那太子的嫌疑頓時小了。
如此狠厲……大概便與朱常玨脫不開干系了。文蘭若死,這事就鬧大了,他是不是想要直接借此撂倒了朱常哲?想一勞永逸?
“這個傷我藏起來了,連御醫也未知。我就是不想鬧大。當時太危急,馬車前傾,我滾了出去。綠喬護著我,擋了在我前邊。
從她后背插進,穿透她右胸的那根箭,實際目標是我的左胸心臟。那箭原本要射穿的人是我!
我親眼看著那箭頭穿出了綠喬的皮肉,箭頭離我只差分毫。若不是綠喬全力護我,將張開的手死死扒住了兩邊的扶手,那箭就該一串二了!熱血全都噴在我臉上身上,我整個人都被血浸透了……
我一直以為我來了京城,會被算計,會被爭搶,但至少誰都不敢動我小命的。可那一刻我才清醒,我一直在錯路上張狂。
因為我的自信,我信錯了朱常安。因為我的狂傲,我被人算計毀在了朱常淇手上。因為我的無能,我父王只能千里迢迢走一遭,還差點害了你們。
因為我的無知無畏,毀得綠喬跟我一起往地獄里墜。不止綠喬,還有我們昨晚丟了性命的朝鮮勇士。我甚至不能去光明正大為他們聲討。我對不住所有保護我的人。
都是我的錯,可遭殃的卻是我身邊的人。我越是將自己置之度外,受傷害的卻反而是他們,他們受的傷和苦反而越多。
那一瞬間,我才知道害怕。我怕我還不及為母國效忠就死了,我怕我不能為綠喬他們報仇,我怕因為我,會掀起兩國紛爭,害了更多人的性命。我怕我們死不得其所,死得毫無價值還被人利用,被人當刀子使。
我當時便暗中發誓,只要能度過難關,我一定要好好重活。我要實現價值,我要報仇,我要守護和保護他們。那才是我應該做的。對吧?”
文蘭低著頭,眼淚顆顆往杯子里墜。
這是程紫玉第一次見文蘭哭。
程紫玉感同身受,跟著眼睛發酸,卻沒有流淚。
是的,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人啊,或許只有經歷過傷痛,嘗過那種無能為力的苦楚,才能快速清醒。尤其是女子,想要在洪流里平安上行,更難!付出的代價和可能失去的,相比男子更得要加倍。
而自己的那點私欲,又算得上什么?守護自己在意的,才是最重要!
程紫玉覺得自己終于開始真心喜歡文蘭了。
“對,是對的!此刻重頭開始還不晚。堅強些,你的母國,綠喬他們都還需要你。你是你父王最疼愛的小公主。你不能讓他擔心。”
“是,我堅強。綠喬倒下后,我更覺責任重大。我一點都沒有猶豫,我抓了坐墊就推到了車門處,我拿我的后背頂住了車墊,我一手把住了綠喬,另一手去砸掉了燈。我竭盡全力,綠喬的頭才沒撞到車架。而那些箭,則大多都戳進了厚墊子里。只有一根那么不巧,插進了我后肩。
不過好在我屏聲斂氣,把住了車廂一動沒動,成功騙過了那幫人。外邊我的人問我狀況時我也沒應,大概,他們覺得我已經死了。總算度過了難關。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程紫玉點頭。
“很好了。但你怎么想到一力擔下這事的?”
“我沒那么偉大,所以我不僅僅是為了朱常哲。你沒看見現場,慘不忍睹啊!血流了一地。我的馬車更是被射成了馬蜂窩!
其實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周靜宜下的手。當時我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我差點就要親自去大鬧哲王府。我恨不得帶著我驛館所有人直奔周家去!
但當時綠喬的狀況太糟了,我忙著給她按著傷口止血,我只怕我一走,她就沒了。在等待官兵到來的那一會兒,我卻想明白了。
就算周靜宜狠辣,可她有本事煽動周家嗎?實話不瞞你,我打算入哲王府后,把周家人上下也算是摸了一遍。留在京里的那幾位姓周的,斗個后宅,拉點人脈,煽動個節奏都還行,可壓根就不是做大事的料。
周靜宜來自江南,只在周家住過了不長時間。到底是遠親,那幫周家人對她有多少信任?怎么可能聽她擺布去冒險?何況做的還是殺人勾當?
我當時便有了疑。猜到極有可能這事是有人想要對付朱常哲。這讓我頓時警惕,我死傷這么多人,我如何甘心被人用作刀子?”
文蘭笑著看來。
“當沖動過去,我很快就鎮定下來了。即便真是周靜宜和周家做的,那又與朱常哲何干?康安伯是康安伯,他是他。我沒必要混為一談。若是周家,我決不放過。周靜宜我也會親手解決掉。
事實上,就沖康安伯對他的不信任,將來他也是早晚要脫離康安伯掌控的。到那時,他們之間的關系大概還不如我與朱常哲這種純利益關系來得穩固。那我更不該為了此事遷怒于他,是不是?接近他之后,說不定將來報仇還更方便些。
而且,我雖性子直,可我這人一向恩怨分明。都是那些爛人先對不起我,我才進行了反擊。
朱常哲是我選的。他對我沒有情,可他也沒有像朱常安朱常淇他們那般作踐我。今日我與周靜宜正面對上,他二話不說就站在了我一邊。就沖那一出手,我也不會置他死地。
而且,這是我的好機會。如此之后,圣上和他,甚至康安伯周靜宜都會顧念我的好,他們都欠我人情。尤其是朱常哲那里,這次相幫,或許能讓他高看我一段。這對我和母國的將來,或許是一大步的前進……”
程紫玉沒想到,昨晚文蘭能快速想到那么多。虧得這般,才沒鑄成了大錯。否則她哪怕什么都不做,這會兒形勢也已大變。
“紫玉,你覺得是誰干的?”
“不肯定,但朱常玨的可能大些。”
“朱常玨?我先前總覺得這人有些陰沉,看著就不寒而栗。看來感覺還真是不會騙人的。”
“這人做事不留把柄。若真是他所為,只怕很難將他揪出來。”
程紫玉一咬牙。就如她程家的私鹽,圣上遇到的那次刺殺,程灝他們被“搶劫”,朱常哲在大壩落水被暗殺……總覺得都與朱常玨脫不開干系,可偏偏沒有一次能抓到他的任何把柄。
她與朱常玨,前世今生,都有賬要算呢!
現下,她也到了京城,早晚都要正面對上。朱四想要借自己手來觀虎斗,自己若出手便會便宜了朱四。不出手,又感覺自己意難平。
而李純的意思,則是以不變應外變。一來,那些人夜路走多,早晚露出馬腳。二來,索性讓他們再斗上一段時間,等力量損耗到差不多,再一口氣拔除……
眼下看來,她與朱常哲和文蘭的聯手已經再無疑議了。
倒是不想,峰回路轉,連仇敵也統一了……
程紫玉轉了會兒茶碗,又倒起了茶,想得入了神。
那邊文蘭卻笑出了聲。
“程紫玉,我才發現,不止我手抖,你的手怎么也抖?”
某人張了張口,突然發現解釋不了。是啊,為什么呢?是因為疲累過度,整個人都脫力了?
“腿抖不抖?剛剛沒注意瞧你,站起來給我走兩步看看!”
“和諧不和諧?若是不盡興,我這里還有好東西。我母后給的,是我們宮里的秘方,用之于無形,沒人會知道,男女都能用,絕對不傷身,用完后如魚得水……”
程紫玉恨急,伸手去捂文蘭那口沒遮攔的嘴。
那丫頭卻閃身后退。
“來啊,來抓我啊!我看看昨晚李純盡沒盡力!”
程紫玉哼聲不理她,也不起身,只悶頭喝茶。
文蘭嘖嘖笑起。
“難得見你慫了。好了,知道了,這是主動認輸了。明白了,瞧你那臉紅的,昨晚的戰爭是不是很激烈?你們玩沒玩游戲?玩了幾次?李純不是早就去洞房了嗎?少于三次不合格,每次少于半個時辰也不合格!究竟如何,說說唄!”
程紫玉無語至極。
“昨晚如何,要你那般好奇作甚?”這會兒的文蘭怎么跟程紅玉一樣討人嫌?
“誰叫李純身上那么多傳言?文慶看上他時,聽說他好男風,又聽人說他不舉,所以那丫頭準備了不少好東西呢!
東西都還在,你要不要,我給你收拾一下帶回去?放心,瞧過了,原本就是要用在你男人身上的,她將你男人又視作了囊中物,所以那些對身體沒壞處,你不如拿回去以備不時之需?
知道吧?先前宮里八角亭那次,你家李純拿住把柄的那壇酒里的藥,我父王回來后嚴查了,發現和文慶帕子上的香粉都屬同種,是用后叫人血脈賁張,激情澎湃的藥。
倒是你男人,按理被她香粉迷了下總該有些感覺的,尤其是酒后,那效果更該加幾倍的。可那藥竟然沒起作用。他還喝了不少呢吧?
若不然,你以為文慶會那么笨嗎?她與你男人單獨相處,就是為了勾引啊!可你男人沒反應,沒感覺,我記得他是和你一起離開的,他也沒對你如何啊!
當時我就懷疑坊間的傳聞是不是真的了!所以,你且告訴我實話,我那里有不少藥材藥草,鹿角鹿茸鹿血虎鞭都有,還有那種特別補氣的藥酒,很好用的。皇上那里我還送了一大罐子,正好還有一罐,你要不要?有銀子都買不到……”
“夠了夠了夠了!他沒問題,我確定。”
文蘭說個不停,程紫玉疲累更甚,一時間連解釋的心思都沒有了。見文蘭臉上那點愁苦也暫時消散,她索性往后一靠,破罐子破摔慵懶到:
“不是他有問題,而是他在特訓衛隊里受過訓。只要他不起意,一般那種藥物對他不起作用。
所以不需要你的補藥,也不用其他用途的藥。他不但驍勇善戰,還神勇非凡!不止三次,還一夜到天亮,次次都盡心盡力,導致我手軟腳軟,疲累不堪。你可放心了?
還有,我正是為了躲開他,我才來了你這兒。所以你最好留我用晚膳,最好去給我備個房間讓我睡一會兒。還有,既然我這么累了,你還不趕緊去給我弄點補品補茶來吃吃喝喝?”
程紫玉理直氣壯直面文蘭。
文蘭一愣,隨后……
“噗……哈哈哈哈!你臉皮真是越來越厚,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你放心,以后誰要敢質疑你男人,我一定把他對你的神勇壯舉好好夸贊和描述一遍。”
“一遍哪夠,至少千遍!破除謠言,就靠你了!”程紫玉人一松,還真就打起了哈欠。
文蘭見她模樣,卻不敢留她了。
“我還得靠你男人幫忙抓兇手,實在得罪不起,你可給我趕緊回去吧。”
“不行!”
程紫玉拉住了圈椅,她出來了才半個多時辰,不回去!“你要是有事去忙吧,我瞇會兒就行。”
文蘭幾分無語,出去弄了杯提神茶來給她。
隨后文蘭又抱來一個箱子,說是給她的回禮。
打開后,里邊都是奇奇怪怪的各種瓶子各種補品。看看上邊貼著的標簽,便知那都是什么玩意兒。
程紫玉后背發涼。
自己都說成這樣了,她還不信李純能力嗎?
“不要!”很堅決!
真要用了,她就廢了!
“那你就拿去送人吧。”文蘭臉上有落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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