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設計縝密,李純的親衛行動干凈利落,所以這次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程紫玉所謂的傷,自然是假的.
反正傷在了身上,誰還能扒開她衣裳檢查不成?冒血的血洞,是提前就準備好的,里邊還內置了血袋。
血袋捏破后,那腥紅的“血”便開始往外溢,染紅了她的衣裳,還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有李純和夜色的遮掩,只粗粗看了她一眼的官兵們心頭震撼還不及,哪里能發現她的半點破綻……
當然,她也是付出了代價的。
比如咬牙挨了一箭的柳兒和受了些箭傷的侍衛,比如廢了一半的馬車和被射死的一匹馬……
比如,她接連幾天都不得不閉門裝病。還得白天將臉涂抹煞白,身上繃帶包扎,忍受滿屋子的藥味,應付代表皇帝探病的于公公,各路貴人,受了驚嚇的程何兩家人及文蘭之類的小友……而晚上,還要與某人一起舒展筋骨……一點都不輕松。
好在,相比損失,收益要多得多!
效果,在第二天早上便立竿見影了。
官兵自是一無所獲。
上次好歹還找到了康安伯周家,尋到了腳印線索,還牽扯到了太子府。可這次,卻什么蛛絲馬跡都沒找到。
而黑衣人越是憑空消失,事實便越是讓皇帝慌張。
皇帝與其他人的第一反應一樣,也將懷疑的目標鎖定在了朱常玨身上。
他自然不覺得方向錯了,而只會覺得這般努力都查而不得,顯然是主使太過強大了。皇帝有些自責,開始反復懷疑自己是否掉以輕心了。
而他心里也已有了某些打算,只需等一個時機……
而另一邊的朱常玨事實并不好過。良辰美景,可他卻沒心思碰那如花似玉的新妾室,他在院中踱了一晚上。有點慌。
他覺得這次都是沖著他來的,他覺得他會和太子一樣被戴上一頂莫須有的帽子,他惴惴不安了一晚上,只恐府門被敲響,只恐官兵會降臨,甚至因著怕被人懷疑,他都沒敢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可一夜過去,卻又相安無事,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心頭的恐懼卻已落地生根,叫他生出了幾分急躁……
太子也一夜沒睡,在笑醒后就睡不著了。
朱常玨也有今日。那他如何能不落井下石?雖被禁足,但做點小布置的能力還是有的。
于是第二天,大街小巷都開始傳議論并比對起了文蘭和錦溪這相隔時間不長的兩樁刺殺。
很快有一個說法開始流傳:
兩樁刺殺如此相似,會不會是同一撥人所為?由于最近玨王府事端和宮中貴妃那事,今次刺殺多半是玨王府所為,由此推斷,上次太子會不會是被冤枉的?畢竟太子和其門人被禁足,不可能再策劃這次刺殺嘛。再有太子和玨王一向水火不容,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時間,不管在皇帝那兒,在朱常玨那兒,還是在民間,這次刺殺都成了懸案,幾乎是無從下手。可偏偏所有人的懷疑對象都只有一個——朱常玨。
朱常玨自證不得,面對流言紛紛也似乎并無好的對策,只能束手束腳低調再低調。
這正是程紫玉此番謀劃最重要的目的。
一來,有了這次刺殺,李純可以光明正大給她撥大量的人手,今后她被保護著往返城郊既不會有人說三道四,皇帝也不會有怪責,反而將她置于了一個誰都不敢再輕易動手的地位。
第二,給正往毀滅道路上走的朱常玨送了一大步。要毀滅他,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從皇帝下手。皇帝一旦起了心思,誰也再擋不住。而要皇帝下狠心,只要往皇權上帶。他可以容忍兒子蹦跶,但絕不可能允許他們危害皇權。
第三,就算是她對太子的一次相幫。尤其是上次無辜被害的那幾十個太子府衛兵,實在太憋屈了。雖沒能為他們平反,卻已經邁出了一大步……
當然,這次的好處還不止這一點點。
比如,圣旨下來了。
皇帝名正言順地正好利用這次刺殺大發作,不但將京衛指揮使司的位置給了李純,還一口氣在京衛和兵馬司幾個重要位置重新進行了布局。雷霆之怒下,這次幾個調任出來時,朝上一個反對的聲音都沒有。
好處,再比如,李純因著需要“照顧妻子”,所以又多得了三天假期。而皇帝看他“內疚”,還給他加大了權限,并堅定了擴充親衛的決心。就連親衛的數目也再次上調了。
還比如:皇帝命于公公親自帶了不少珍惜藥材來將軍府探視。程紫玉知道,今次之后,皇帝受了“驚嚇”,內心受了觸動,過往記憶被翻出,今后對她的重視程度也會大幅度提高。哪怕拋開其他所有,只為了李純,只為了讓李純安心為他服務。
就連柳兒和將軍府一眾侍衛,這次也得了大量的褒賞。外人看來愁云密布的將軍府,實則輕松并愉悅著……
又比如:程家趁著此次機會,主動要求修葺并擴建從城南到城郊工坊的幾條道路。
工坊靠山,周圍山路不少,卻沒有幾條寬敞大道。其實程紫玉早就有修路的想法,程家工坊在那,一個便利的運輸條件是最最需要的。此外,也是出于安全的考慮。道路寬敞無阻,人身安全才更有保障。
只不過京城不比荊溪,修路行善也要經過府衙層層批準,這事也就拖下來了。這次機會倒是正好。
程家愿意拿銀子,更表示連帶著將城南往南的幾條路一道修一修。李純也表示愿意捐出一年俸祿。他們的倡議得到了從南城到南郊所有百姓的大量支持。皇帝趁機湊了個熱鬧,收了收惶惶的人心,不但點頭并促成了這事,還表示朝廷會承擔一半費用。
這事從交通到運輸到安全,都是大利于民。南城內外居民喜大普奔。
程紫玉今生回來后一直不停慈善,她也深知民聲的好處,很快,她還追加了城東的兩條路的修繕,并幫著修葺了京郊各地的十幾座橋,并在許諾的第二天便開始了付諸實行。
一時間,程家再次響徹了京城。
愿意行善的商戶是不少,但愿意每年拿出利潤很大一部分來行善的商戶卻是萬中挑一了。而且萬眾矚目下,程家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只為沽名釣譽,而是真心為民的雷厲風行,更讓程家成為了如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白花花的雪花銀在短時間內便成了堅固耐用橋和路后,很多人都服氣了。
“民間郡主”這個頭銜再次開始響徹京城,程家先前在江南行善之事也一點點開始廣為流傳。不知不覺間,提到程紫玉時,對她配不上李純的言論漸漸消失,反而都覺得她當得起“民間郡主”這個稱號。
如此,在短時間內,程紫玉往返城郊再無安全之憂。這種時候,她就是一個人不帶,就那么大搖大擺走路往來,也沒人敢動她一下……
李純那里任令下來的第二天,程紫玉的誥命也到了。
正三品淑人。
按理她以郡主身份出嫁,誥命早該到了。不過正如她先前的猜測,皇帝有意重用李純,抬舉她身份,所以這誥命就沒第一時間到達。
先前李純加封的明威將軍是正四品,而此刻,京衛指揮使司卻是正三品且絕對實權的官員,那么三品的誥命自然也來得理所應當了。
程紫玉拖著“病懨懨”的身子,一臉煞白虛弱從于公公手中接過了誥命文書和那沉甸甸的紅色云霞孔雀紋禮服,心頭踏實歡喜,比當日受封郡主要安定得多……
不過,只有極少幾人才知,事實在程紫玉“被刺殺”的當晚,還發生了一件事。而這事的成功推動,更是“刺殺”事件帶來的潛在好處。
當晚,整個京城的目光都被將軍府和玨王府給吸引了,又哪有人知,德勝門的浣衣局,有人正靠墻嚇得驚叫連連。
浣衣局是為宮廷服務的二十四衙門中唯一一個不在皇城內的機構,好不容易從內安樂堂被移交浣衣局的如意重重舒了一口氣,至少還活著。
內安樂堂簡直不是人待的,處處死氣沉沉,周圍不是將死之人便是剛死之人,不是呻吟聲便是求死聲,她差點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那兒。
她熬過來了,只要再在浣衣局忍一忍,貴妃一定會很快便將自己救出去的。
憑著玨王本事,將自己弄出浣衣局自然不在話下。
黃昏時分,如意終于進了浣衣局。
由于如意是被太后“特別關照”過的,所以她得享了一人一間房的便利。浣衣局主管之一的顏公公將她帶到了早就分配好的房中。顏公公交代了一些事項和警告后便離開了。
所謂的“房”,是只有一張床板一只盆和一只飯碗的小黑屋,不但連個透光透氣的窗都沒有,就連恭桶或蠟也都沒。
可條件再苦,如意也只能忍了。內安樂堂挨了三十大板后她就發起了高燒,怕她死了沒法向太后交代,那些人才給她用了藥并吃了點東西。這會兒的她既餓又渴,只想吃喝之后倒頭睡一覺。
她去領到了還沒拳頭大的一只帶著餿氣的饅頭,可她剛要往嘴里塞,顏公公便又來訓話了。
半刻鐘后回到房,她迫不及待想去吞下饅頭,卻見床板上的饅頭旁還多了一只正在四腳朝天苦苦掙扎的老鼠。
她親眼看著那老鼠在短時間內硬挺挺死在了她床板上。老鼠須子上還沾染了星星點點的饅頭渣……
顯然,那餿饅頭是有毒的,
顏公公聽到她尖叫后進了屋:“喲,倒是不想,雜家和這鼠還救了你一命。你這仇家不少,剛一來就有人對你動手了。難怪太后娘娘說不讓你死。這是有預見啊……”
“饅頭有毒!請公公為我做主!請公公為我稟明事實,求太后娘娘救命、”如意哭抱住了顏公公大腿。
顏公公一腳踹出:“放屁!饅頭沒毒。你想害誰?饅頭一鍋出的,怎會就你的有毒?”
如意短暫的發懵后明白了。
這不是饅頭有毒,而是有人在饅頭上下了毒。難怪顏公公生氣,即便證明饅頭有毒,害死的也是廚房之人,牽連的是整個浣衣局,根本抓不到真正的罪魁禍首。更何況,她也不確定是在廚房染上的毒,還是她剛剛離開后有人來這屋子里下了毒。
“那……難道就此放過下毒者?”
“若不然呢?你知道是誰下毒?證據呢?你能抓到人?咱家勸你,自己小心點,沒有吃的就多喝點水。明早再說吧……你可長點心,你死了,咱家也要受牽連的。哎,倒霉催的小妖精,你這是得罪誰了,有人連太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呢!”
顏公公頭也不回離開。不過到門邊,他又回來警告到:
“這事絕對不能胡說。知道嗎?否則,下毒的不來殺你,這浣衣局上上下下為了自保也會弄死你的!”
如意點頭,嚇得縮在墻角打顫。
她后怕不已。
誰要殺她?誰有這本事能輕易進出皇家地盤?毒殺她做什么呢?太后都說不讓自己死了,誰還那么大膽?她仇敵是多,可沒有這么大膽子和能力的,也沒有要取性命這么嚴重的仇啊!……
或者,不是仇?而是……滅口?
如意心頭很快有了一個可怕的設想:
難道……是自己的主子?是貴妃玨王他們?她已經聽說了,貴妃遭殃了。難道……
她打了個冷顫。貴妃出事,玨王也岌岌可危了吧?那么,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自己多年來為貴妃做了太多事,也知道了他們太多的秘辛,自己此刻不在他們的掌控,所以他們要下手了吧?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啊,一定是的!對,他們與其來營救自己,還不如弄死了自己來得便當干凈吧?……
不過如意很快抽了自己一巴掌。
不會的,貴妃待自己很好,今早還找人帶話,讓自己忍忍的。說最近人多眼雜,待風頭過去后,就把自己弄出去的,她不會的,不會的,是自己小心之心了。她若真要弄死自己,何必還找人來帶話……
可一看到那死老鼠,如意心頭又開始打鼓。
她看著這昏黑逼仄憋悶的長方屋子,冷汗涔涔,這像不像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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