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駛得萬年船。
到徐州碼頭時,已近日落。
風平浪靜的碼頭,一派安穩。
三艘沙船打了前陣,往岸邊靠去。
既是試探,也是保護。
一艘沙船先行靠岸,慢慢卸貨,邊張羅邊觀察附近局勢,同時也在麻痹對方的判斷。另兩艘沙船緊隨其后,慢慢打橫往岸邊靠去……
就連程紫玉他們所在的船也開始往以直線往岸邊駛去。
不過,在三艘沙船剛剛好擋住了視線和角度的瞬間,那主貨船卻是借著西北風猛地一偏,打了個角度,頓時加速往東南離去……
殊不知,施平正在碼頭茶館三層包房氣得只想跳腳。
見程紫玉一行人慢慢靠向徐州碼頭時,施平大喜,深知其中必有緣故!
他準備了幾手計劃。
他并不打算在碼頭動手。到底是大港,碼頭衙門官兵官船都在,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他還不想惹麻煩。
最好的辦法是順藤摸瓜,等程紫玉將此行目的給暴露之后再來個一網打盡。所以,在確認程紫玉他們正乖乖靠岸過來后,他便連下了多道命令。
他知程紫玉身邊臥虎藏龍,唯恐打草驚蛇,在見沙船靠來的第一時間趕緊宣布讓他的人回收,并將主力人手快速搶先一步分散到碼頭通往城區的各條道路附近,更抽調了一部分人手隱于各城門。
他不但要讓程紫玉原形畢露,還要讓他們進得來出不去。
天羅地網早已布下,必叫他們插翅難飛……
整個碼頭,他只留下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人手。
然而,此刻他發現,上當了。
他剛把命令傳出去,那邊程紫玉便跑了。
關鍵那三艘好死不死的沙船剛好封了個角度,迅速來了個首尾相接,只護著那商船和其余副船離開……
而他先前租用,原本打算用來攔截程紫玉的幾艘大商船不久前剛得了他令,橫亙在了碼頭兩邊。此刻這三艘沙船一出,竟和那幾艘大商船一起,直接將碼頭堵了了七七八八,叫他作繭自縛,沒法第一時間進行有效攔截。
施平忍不住痛罵,那小賤人,一定是認出了自己,知道自己埋伏在此。這是要壞了自己的追擊啊!
施平一邊讓人給他往樓下抬,一邊發號施令讓最快速度組織人手去追擊。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就不信,他們那貨船還能快得過自己靈活機動的尖頭船。
而且他早先便在河道留了幾艘船,只要被盯上,他們便是插翅也逃不了!
“所有人和船都給老子全力去攔,邊追邊攔。一定要將那幾艘船給攔住了。”施平氣極。
可他被推著跑半路又見那三艘沙船竟然半點沒有要離開之意,反而更大幅度攔在了湖面。分明是被程紫玉棄了。
“出擊!邊追邊打!打也得給老子把那商船給打停打沉了!”施平更氣了。他怕前天晚上自己那艘裝備齊全的主船被程紫玉他們認出,今日還特意讓人駛去了別的河道。若那船在,對付他們多簡單,就是拿投石機打上幾輪的事!
眼下,卻只能冒險去追打了。
碼頭衙門應變沒那么快,組織兵力也不會太過及時。而且那幫沒用的官兵官船真要來追,也絕對追不上自己的船。
施平還是很有信心的。
但他絕對想不到,對方卻還有后手。
他坐著他的千機椅還沒能趕到碼頭,便見火光已經沖天起,與天邊的晚霞相映成輝。
那三條沙船,竟然全都起火了。
更糟的是,施平的一條長船竟也被波及起了大火……
而程紫玉所在的那條船,被兩艘副船護著,已在視線范圍里越來越小……
原來,施平的船剛得了令準備往河道里突。
哪知對方沙船非但不讓開,還一下就鎖定了他們,直接借著身長堵到了他們幾艘船跟前。他們方向打不過來便想著利用風向和人力將擋在前邊的沙船推出去。若實在推不開,他們便借由人數優勢直接強突上沙船,將這三船給控制下來。
可計劃雖好,實施起來卻不是這么回事。
他們的船才剛一頂上沙船,對方便趁他們不備砸了幾缸東西到他們船上。
他們這邊還沒細看這碎開的液體為何物,抬頭便見對方已點燃了所在船只。
三沙船幾乎是同時起火,迅速蔓延。
瘋子!
自己放火燒自己船?
對方分明早就有了打算,準備犧牲這三艘沙船了。
水匪鼻間嗅到了不好的氣味,意識到對方剛扔來的似是桐油的同時,想要后退已經來不及。
如他們剛剛想把沙船頂走一樣,此刻被沙船緊緊頂住的成了他們的船。
那大火瞬間從沙船蔓延到了他們的長船。水匪們叫苦不迭,一開始還試著滅火,但桐油不溶于水,并不好滅,所以他們很快便放棄了,只能紛紛跳水回碼頭方向。
而他們轉身才看見,對方卻半點沒有他們的這般狼狽。
那三條沙船上的人早已撤離,此刻統共也就不過幾十人。
那幾十人任務完成,卻氣定神閑。原來他們放火前便已從沙船上放了多條小船下水,此刻一個個飛身跳上船只,快速劃槳離開……
小船靈巧,幾下而已,便穿出了碼頭水域,追著程紫玉他們的方向去了。
再一定睛,則見前方程紫玉還留了一小沙船做接應。
所以,這幫家伙,竟然就這么……全身而退了!
施平的牙咬得咯咯響,卻并不僅僅是因為損失了一條船。
只因他到這會兒才看懂了對方的意圖。
當四條船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后,整個碼頭都亂了!
碼頭衙門的瞭望塔第一時間號角聲響起,這意味著官兵已經被驚動。
而三長一短的號角聲,正是火情的宣告,也是碼頭各種警示笛聲中代表了最緊急狀態的一種鳴響。
這種聲音,是整個碼頭,不管是官員官兵,還是船主船員最害怕的聲音。是一種告示,也是求救。一旦響起,便意味著救援人員將會源源不斷趕來……
果然,四面八方,成千上萬人都在奔來。
官員們顧不得已到了下衙的時間,巡守官兵們邁開了最大幅度的步子,上岸投宿的船主船員嚇得扔掉了手中碗筷,就連幫工腳夫們都以最快速度往碼頭去看可有需要幫著卸貨掙錢的買賣……
碼頭上,一下就人滿為患。
施平在其中氣得簡直要口吐鮮血。
他……派去追擊的船,出不去了。
大火一起,實在顯眼。
四條體型不小的船只燒起來,那聲勢可不是一丁半點。
誰都怕殃及池魚。
于是乎,進港的船只在后退。臨近四船的船只在避讓。熱心人有能力的,則已經指揮著附近船只幫著去滅火和救人了……
再有,這傍晚時分,本就是碼頭最忙碌之時。附近船只都打算趁著夜幕降臨前將船靠岸做休整補給。此刻碼頭方向這一退又一避,剛好與等著靠岸的船只湊到了一起。
嗯,堵死了。
整個一片都堵住了。
更有船一著急沒能控制好,就碰上了。
于是,亂子還真就越來越大了……
所以,施平也出不去了。
非但如此,他先前下的那個邊追邊打的命令也不得不停下。
那號角,大火和事故在第一時間招來了碼頭衙門的官兵們。
碼頭上,官兵林立,開始指揮滅火救人。
湖面上,官船已出,開始指揮維持秩序。
換句話說,整個碼頭此刻已被官兵接管。
更糟的是,官兵見人多怕出紕漏,直接宣布暫時封鎖口岸。
所以他們非但出不去,即便是他們停在河道里的那幾艘船也不敢對程紫玉他們動手。
稍微一個不小心,他們便將暴露了水匪身份。
在幾百官兵和數十條官船,以及程紫玉那方的壓迫下,施平自認玩不起。
可施平還是沒想到對方還沒完。
在他正要下令,讓停河道里的那幾艘船停止動手,只需遠遠跟著程紫玉主船時,卻聽見了一聲巨響。
看去,只見程紫玉留作斷后的一艘小型貨船剛一駛入河道,便不知怎么與他留在河道準備追擊程紫玉的兩艘船相撞了。
那貨船顯然用力過猛,當場就傾斜了。
滿船的人將有落水的危險。
“救命”聲此起彼伏。
官府的巡視船第一時間已經開去。
施平一口郁氣已堵住了胸中。
不僅僅因為他的一艘船因為被撞出現了問題,他的人正為了調整船體自顧不暇,更因為他瞧見,程紫玉的那幫人竟然因著他們所在船只將沉,一個個裝作走投無路,或爬或跳上了他停在水道的那兩艘水匪船……
施平頭上起了一層汗。
又一個坑,來了!
戲,演是不演?
演,還怎么追擊?
不演,難道當著官兵面將程紫玉這幫商人打扮的家伙全都推下水去?
眼下這種狀況,逃都不行啊!
可施平尚未來得及下定決心,那邊程紫玉作商人打扮的那幫人卻已經和他的水匪打成了一片。
“叫你們敢故意撞我們船!”那幫人惡人先告狀,拳頭齊刷刷揮了出去……
最開始挨揍的幾個水匪壓根沒反應過來,直接被打暈,甚至落了水。
施平已經閉上了眸子,怎樣,都輸了。
打,又或是不打,結局是一樣的。
對方一動手,官兵便注定已經要涉入此事。他的人,連去跟上程紫玉都不行了。所以程紫玉,還是逃了。
施平咬著牙,他如何不氣?
這是第三次了吧?
程紫玉再次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這么大搖大擺全身而退了!
尤其是這次,原以為萬全,他興奮了兩晚,可到頭來……這次不但竹籃打水,損失還不輕啊!
果然,程紫玉的人毫無顧忌快速掌控了他的那兩艘船,并再次和他的人扭打在了一塊。
官兵趕到控制局面時,他們已有了個故事:
“這些都是水匪!前天我們船被搶了。就是這幫人干的。剛剛我們認出了這兩條船,對他們喊停,結果他們就撞上來了!我們不想和前天的兄弟們一樣慘死,這才找他們拼了!”
事實上,誰撞了誰是一目了然的。
但“水匪”二字一出,官兵的眼睛已經亮了。
天上掉下了功績啊!
事實如何,還重要嗎?
細細將施平兩條船一搜,果然找出了各種兵器。除了刀劍,竟然還有抹了毒,殺傷力極大的弓箭。那還需說什么?
兩條船加上幾十水匪,就這么莫名其妙,連反擊和掙扎都沒,就給折了進去……
人群里的施平,憋屈到都覺有腥甜開始翻滾上了喉頭……他幾乎能感受到,此刻的程紫玉正站在船尾,笑得如何肆意……
事實上,程紫玉的確是在笑。
但卻是苦笑。
此刻的他們,只剩下了一艘沙船用來開路,還有兩艘小型船留作斷后了。施平覺得吃了大虧,他們何嘗不是損失不小?
沙船是她用來掩護的。
這還沒到地方,便折了三艘沙船一條小貨船,她心疼得很。
三艘沙船上的大部分人都調到了此刻他們所在的主船上。
徐州城,她從沒想過要停靠。
昨日知道對方布局后,她便派出了小船出去采買了大量桐油。
三艘沙船被她一早就拿油給浸透又鋪上了許多易燃物。
就連這個靠岸的時間也是她掐好的。
傍晚時分,一來人多船多。二來,借著很快天色轉黑,錯過了這個跟蹤的時機,施平再想追蹤他們就不易了。
越往南,水網便越密布。
尤其一過江,單一河分流就能達數十條。條條水域四通八達。
到那時,不但他們避讓容易,施平的大船也施展不開。
到那時,優勢就到了他們手上。
所以程紫玉才下了決心,一定要切斷施平的追蹤。
碼頭衙門的行為在她的計算之中,眼下的施平不管是重新調動人手還是組船追擊,都至少需要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了。
這段時間,足夠他們跑出小幾十里了。
至于那因為指證水匪而同被官府扣押的幾十暗衛,她都是指派了任務的。
既然自己身份已經暴露,那也就無所顧忌了。所以他們身上已經拿了朝廷的令牌,等上岸后出示便會出示,并得自由身。
程紫玉的意思,是讓他們直接聯手碼頭衙門!
施平不是想要甕中捉鱉嗎?那就不如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施平和他的人應該都在徐州城中,所以若運氣好,速度快,說不定能一舉連施平都抓出來!她相信,這么大一個功績,等于是送到了嘴邊的肉,衙門不會不動心!怎么也得卯足了勁干一場!哪怕抓不到施平,也足夠那幫海盜喝上一壺。
當然,若衙門不愿配合,她便只能讓這群暗衛見機行事了。最好是直接弄死了施平。實在不行,那水匪什么的,弄死一個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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