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十三洲，已經是深夜。陌玉一直沒睡，掌了一盞小燈，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等知淺回來。于是知淺才一靠近，就看到黑暗中，有一絲橘黃的燭火。雖然不太明亮，卻格外顯眼和溫暖。這么多年，沒有他在身邊，知淺的生活中就失去了光亮。她沉浸在黑暗和殺伐之中，不肯出來，也因為始終沒有人拉她一把。

作為朱碧的時候，她的手上倒是干干凈凈，心思也單純，可總被欺負。梓蕪就強大果敢，能救她于危難之中。在討伐欺凌她的人時，梓蕪從不心慈手軟。現在她變幻了身份，戾氣深重，這一世的梓蕪，就投生為一個干凈純良的貴公子。自與陌玉相見之后，知淺心中的恨意和殺氣也沖淡了不少。好像不論她成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梓蕪都會救贖她。她被打入阿鼻地獄，他就只身前往將她救出；她自甘墮入魔道，他就用自身的光明感悟她出來。

“陌玉……”知淺走進，看到陌玉有些昏昏沉沉打瞌睡了，但仍然堅持等她，心中不免生出些感動。她輕輕晃了晃陌玉，又問，“陌玉，要不要進去休息？”

陌玉睡眼惺忪，但是漸漸清醒。看著知淺回來，他溫柔一笑：“唔，你回來了。本是在門外等你，怕你回來時一片昏暗，看不清路，所以特意掌了燈。沒想到不知不覺，竟然打起了瞌睡！”

知淺在他身邊坐下，兩人肩并肩靠在一起。知淺微微偏了偏頭，倚在陌玉的肩膀上，道：“謝謝你等我呀……”

陌玉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安靜的夜晚：“和你們仙族相比，我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唯有等待，是我眼下能做的事情。”陌玉說著，伸手將知淺摟緊，“有時候，你表面光鮮歡快，為何我總覺得，你很孤單呢？”

知淺身子一顫，并未答話。她只是把頭埋在陌玉頸間，汲取源自他身上的溫度。

陌玉其實有很多話，想說給知淺聽。他天生聰慧，許多事情知淺不說，他也能看個差不多。今夜風輕露重，似乎很適合談心。陌玉干脆把自己內心所想說出來：“知淺，我有一句話想問你，是否我與花神，就是同一個人呢？”

“嗯？”知淺猛地抬頭，因為動作太劇烈，額頭磕到了陌玉的下巴上，疼痛讓她瞬間清醒！知淺不清楚陌玉是緣何聯想到這個事實的，更拿不準他心里怎么看待這件事，一時有些慌亂無助，“我、我……”

陌玉沒說話，只是看著知淺，眼睛澄亮，充滿期待。

既然事已至此，也沒有必要瞞下去了。陌玉敏感地洞察到了真相，知淺便決意豁出去了。正好，她也頭疼此事沒法跟他開口，不如借此機會和盤托出：“對不起，陌玉，我不是有意要瞞著你的！我只是怕這件事對你來說太過匪夷所思，怕你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想著尋一個合適的辦法，讓你聽進去……”

“我明白你的難處，也從未因此怪你。”陌玉出乎意料的平靜，“我曾和你說過，在府里的時候，我便隱約覺得自己和旁人不同，不屬于這一方天地。只是礙于爹娘的養育之恩，不方便去深究探尋。你的出現，更加讓我印證了自己的想法。若我真是普普通通一個凡人，何德何能會引起一個神仙的注意，仙界又怎能容許我住到這里來呢？還有，你只稱呼自己是個小花仙，可是以你和月夏師兄的氣度儀容，哪里像是個無名無份的小仙呢？雖然我仍不清楚知淺你的真實身份，但我知道，你與月夏師兄，一定是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神仙。”

知淺這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陌玉。他有著和梓蕪一樣聰敏的思維，能捕捉到每一個細節。知淺坦白：“你說的不錯，我的確不是什么小花仙，師兄也不是普通的樹仙。在這以前發生的事情，都是我編造杜撰的。師兄封號乃為月神，是個連飛升的具體時日都記不真切的老神仙了。至于我，我的身份有些復雜，等你慢慢恢復了意識，我再說給你聽。只不過，陌玉，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你是如何斷定自己就是花神的？”

“我能聽到花草的對話。”陌玉眨了眨眼睛，難得地露出一絲調皮之態。

“誒？”知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真是她始料未及的，“原來是這樣，你竟有這般能力！”

陌玉接著又說：“前幾日你又對我說，我同花神長得很像。我自己推測，大概我們就是同一個人了吧。當時沒有坦然面對，大概就是如你所說，一時還不能接受。”

知淺不免有些窘迫，她自認為完美的一步步接近陌玉，都早已被他機智的識破。陌玉果然是好脾氣，直到現在也沒有拆穿。若放在從前，依著梓蕪的脾氣，早不知要說些什么譏諷的話語來給她聽了！

“那個，我……”知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問，“我做的那些傻事，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在心上？還有，你為何從不揭穿我？”

陌玉揉了揉知淺的發心，一臉寵溺：“因為你費盡心思，都是為了我。我也知足，自然不會讓你難堪的。知淺，你如此上心，我真的很感謝。若再有這樣的事，便直接告訴我，好不好？”

聽他這樣說，知淺的眼睛不爭氣地蒙上了水汽。她垂下頭：“我只是沒有勇氣，直接去面對。我怕你怪我，過了這么久才找到你；也怕你失了從前的記憶，不認得我、不再愛我；我更怕，我已經失了本心，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你會離我而去。”

“可我也已經不是我了。”陌玉說道，“我都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不知道我曾為花神。你不是依然對我不離不棄，可有因此而憎惡我分毫？”

知淺立即搖頭：“不曾。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叫什么名字，是人是神，是妖是魔，我的心意都不會變！”

“我同你，自然是一樣的。”陌玉俯下身，和知淺面對面，離得那樣近。他的睫毛掃過知淺的臉頰，“無論我是誰，只要看到你，總還會義無反顧地動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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