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太上目送秦牧離開,隨即進入方尖碑林,碑林中,太易枯坐,身后道樹道果熠熠生輝。
太上躬身見禮,太易起身,還禮。
“道友,我已經與七公子商議,送道友與開天眾回第十六紀。”
太上道:“若是道友與開天眾還留在這里,恐怕七公子便會心生歹念。他必會殺開天眾,也會讓道友轉世。開天眾雖然作惡多端,但也是拯救未來的一種可能。只是開天眾的危害太大,我恐他不會放過你們。”
太易道:“大公子是在為當年彌羅宮主人殺天都一事,而心存內疚,因此想要補償我與開天眾?”
公子太上搖頭:“若是當年老師不殺天都,開天眾還是會變成開天眾,并不會因此改變。天都城的開天眾擁有開天辟地的力量,不加節制,濫用這種力量。相比來說,彌羅宮更加有序,危害更小。”
“放屁!”一塊塊方尖石碑中,開天眾的面孔浮現出來,紛紛怒叱公子太上的話臭不可聞。
那些開天眾罵罵咧咧,嘲諷彌羅宮仗勢欺人,倘若給天都城成長的時間,十個彌羅宮主人也被天都之主打死,十個彌羅宮也被鏟平。
彌羅宮主人就是嫉妒他們的力量,所以趁他們未曾成長起來便將天都之主抹殺。
開天眾譏諷彌羅宮主人沒有容人之量,換做是他們,肯定早就解決了宇宙的破滅與創生,創造出一個完美的世界。
他們又嘲諷彌羅宮主人無能,把自己累得道心死亡,活該蹬腿死翹翹。
公子太上不以為意。
太易蹙眉,對這些開天眾也是無可奈何,道:“道兄如何送我們回十六紀?”
“我將化道,把一身力量還給宇宙。”
太上剛剛說到這里,開天眾又譏笑起來,紛紛道:“公子太上,衰仔也要與彌羅宮主人那老賊一樣,道心死亡了!”
太上繼續道:“我的道樹留著也是無用,因此我打算借你之斧,砍了我的道樹,做出一艘船,把你們放在船上送到第十六紀去。”
開天眾們被鎮壓在石碑中,聞言哈哈大笑:“太上老賊,你的道樹豈不是便宜了我們?有能耐,你便把你的道果也留下給我們打牙祭!”
“憑你的本事,也能困得住我們?等到我們從你的道船上脫困,便殺到第十七紀,把你的死腦殼治愈了!”
太上道:“我造就道船,送你們去第十六紀,不過在此之前,七公子必須先回到過去變成七公子,否則我不敢送你們回去。”
太易道:“你怕他出爾反爾,趁你轉世殺個回馬槍,把開天眾都殺掉?”
太上道:“七公子在過去十六個宇宙紀,坑殺了不少人。他的作風,讓人很難放心,我須得看著他回到過去,才敢放心。”
太易點頭:“我也是。”
兩人坐了下來,靜靜等候。
秦牧漫步而行,先是去了一趟祖庭的原址,那里已經變成成道者的戰場,祖庭混元鼎被公子的異寶打得千瘡百孔,幾位公子的異寶都已經毀去,只剩下大公子太上的通天井。
彌羅宮的殿主和成道者轉攻為守,守住通天井,讓藍御田、虛生花等人始終無法攻破。
秦牧遠遠望向戰場,隨即飄然而去,他在星空中漫步,去了四極天,宇宙四極而今變得更加廣大,有各族在這里繁衍生息,四極天早就變得讓他感覺到陌生。
他從南極天來到南天時,看到這里的諸天像是一個個小延康,一切看起來都井井有條,神祇們掌管著力量,用力量為凡人們服務,凡人們商業興盛,提供給神祇們各種物資。
秦牧從一個個諸天中走過,諸天萬界中已經沒有幾個認識他的人了。
三十五億年的歷史,讓一切都變得極為陌生。
他走過從前的戰場遺跡,站在遺跡中緬懷憑悼在過往的歷史中戰死的英靈,他還尋找敵人的墓葬,可惜未曾找到。
時間太久遠了,世人已經忘記了他,忘記了那些為未來而戰的人們。
他們或許不了解過去的人們為何而戰,因何而死,不理解那些在五劫時代奮不顧身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們。
甚至,他們沒有興趣去了解五劫時代的歷史。
龍漢,赤明,上皇,開皇,延康,一代又一代人的奮斗,就這樣沾染了塵埃,沒有多少人去拂去塵埃,閱讀塵封的書頁。
秦牧滿懷惆悵,終于來到了元界。
元界比他離開時更加廣大厚重,祖庭已經不存在了,變成了重器,元界替代了祖庭,變成了諸天萬界的中心。
延康的天庭便建立在這里,公孫嬿的本體元木也變得郁郁蔥蔥,當年的那個把他當成樹木需要澆水的小丫頭,成為了元界的象征。
秦牧如同凡人一般,行走在元界的城市中,觀察民生,體驗民生。
元界變得完全陌生了,經邦濟世的經濟,變得與他離開時大不相同,文化風俗也變得讓他感覺到陌生以至于格格不入,而一座座神城的建筑風格讓他恍惚間以為來到了異域世界。
人們的衣著,飲食,語言,甚至連符文,也變得與從前不同。
他像是一個從古老的墳墓中挖出來的老古董,與這個世界完全沒有了共性。
秦牧有些惶恐,迷茫,他想看看自己貫徹的理念是否還在,看到了神為人用,也看到了圣人之道在于百姓日用,理念還在,然而讓他茫然的是,無論是神還是人,對此都習以為常。
他們并不了解這種常態的含義,也不知道這里面藏著多少血腥的戰斗,多少人為此付出了生命代價。
畢竟,百萬年的歷史,相比三十五億年的和平,實在太短暫了。
百萬年的歷史在三十五億年中,或許只是一本厚厚的史書中的一頁,這一頁中放不下龍漢的七位天尊,放不下赤皇明皇,放不下支撐起上皇時代的月天尊和凌天尊,也放不下那十幾位頂天立地喊出人命大于天的上皇。
書里放不下無憂鄉,放不下開皇和他的四大天師四大天王,放不下大墟,放不下初祖人皇。
這史書中的秦牧,或許只是一段簡短的文字,更別提在他看來那一場場無法忘記的戰斗戰爭,那一個個無法忘卻的面孔。
世人的史書,記不住這些。
被歷史埋沒的英雄,像是海中的水珠,沙漠中的沙礫,無人記起。
即便是歷史中的英雄歸來,也無人認識。
他走了良久,從一座座神城中經過,戰場的遺跡有些已經在時光中毀去,變成了神城,變成了高樓大廈,有的則完全荒蕪了,無人紀念,只有他經過時,憑吊一番。
“牧天尊,是你嗎?”
秦牧在嵐楓谷地緬懷時,聽到了一個滄桑的聲音,他循聲看去,看到了一只大黑虎,他怔了怔,露出了笑容迎上撲來的大黑虎。
那是黑虎神,他的師兄。
黑虎神撲來,化作滿臉花白胡須的老年人抱著他,又哭又笑,突然高聲道:“老爺,你的二弟子回來了!”
嵐楓谷地的山林中有草廬幾間,樵夫圣人推開草廬門戶走出來,依舊是從前的裝飾,從未隨著世事改變而改變。
他也像是一個老古董,食古不化,古老得被時代所遺棄。
他的容貌雖然與當年一樣,但像成熟的蒲公英一樣,頭發越來越少。
秦牧大步走上前去,抱住了有些矜持的樵夫圣人。
樵夫掙扎一下無法掙脫,轉而催動墻角早已銹跡斑斑的斧頭打算劈砍威脅他松開自己,卻被黑虎神悄悄的伸出爪子壓住。
秦牧終于放開了他。
兩人在石桌前坐下,樵夫圣人黑著臉,黑虎神忙前忙后,張羅開來,泡茶炒菜燒飯,很是勤快。
過了良久,樵夫圣人冷漠的說了一句:“回來啦?”
“嗯。回來了。”秦牧笑道。
“何時走?”樵夫圣人端起茶杯,淡漠道。
“馬上走。”秦牧道。
樵夫圣人手掌一顫,杯中水險些灑了出來,漠不關心道:“剛回來就要走啊?”
秦牧不搭話,四下看去,只見這里還保持著三十五億年前的建筑風格,搖頭道:“老師為何居住在此?老師對延康有莫大功績,倘若去天庭,豈不是更好?而且又有故友在那里,很是熱鬧?何必如此清貧?”
樵夫圣人飲茶,淡淡道:“至圣無名,我的境界,你不懂。”
秦牧哈哈大笑,他看得出來,樵夫圣人的修為境界還卡在斬神臺的境界前,始終沒有登上斬神臺。
按理來說,延康變法有著不知多少種后天之道被創造出來,有許多才智過人之輩,將這些后天之道印證到成道的程度。
樵夫圣人如果想學的話,他完全可以補全他的三百六十種后天之道,將每一種大道都修煉到頂尖的層次。
但是他卻沒有學。
“我不想去那些地方,太熱鬧,太吵。”
樵夫圣人瞪他一眼,道:“我的本事不高,去那里被當成廟里的神像供起來有什么用?我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木雕泥塑的神像?我在那里,反倒不如在這里隱居快活。”
秦牧伸手想摸一摸他變成風后的蒲公英一樣的腦袋,又被樵夫圣人瞪了一眼,連忙縮回手。
“我的三個弟子,除了老大,做的都比我好。”
黑虎神取來帽子,這是新時代的款式,樵夫圣人原本不樂意戴著帽子,但唯恐秦牧去摸他的腦瓜,只得先戴上,道:“現在的人,也比我們當年更有想法。只是沒有憂患意識,和他們在一起我不舒服,他們總覺得我啰嗦,說我杞人憂天,說我總是擔心那莫須有的危險。我和那些年輕人待不下去。”
秦牧面帶笑容,聽著他啰里啰嗦的說著新時代的年輕人的不是,心中有些哀傷:“老師的心態,大概是真的老了……”
樵夫圣人說了許多,石桌上的飯菜也漸漸便少,他們放下碗筷,樵夫圣人突然道:“你這次要走多久?”
秦牧含笑道:“不知道。或許我前腳剛走,便會立刻回來,也或許直到這個宇宙變成了虛空才會回來。也有可能這一去,便永遠也不會回來。”
樵夫圣人沉默。
秦牧振奮精神,笑道:“老師的憂患意識,會有用武之地。無憂鄉只是一潭死水,遲早會慢慢死去,會有新的危險出現,那時老師應該會出山,一展抱負。老兵,是不會死的,他們只是在和平時期把戰斧和兵器收拾起來放在墻角里生銹,人們只是選擇暫時性的遺忘他們。但戰爭再來的時候,人們會再次記起他們,而他們也會磨礪他們的戰斧和兵器,再次走上戰場。”
他站起身來:“老師,你會有用武之地。”
樵夫圣人站起身來,望著他,道:“何時回來?”
秦牧沉默片刻,突然道:“老師還記得混亂空間嗎?”
樵夫圣人想了想,道:“當年懸空界的那片混亂空間?”
秦牧道:“將來的某一天,混亂空間將會像煙花一般綻放,那就是我回來的征兆。”
樵夫圣人沒有挽留他,目送他遠去,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嵐楓谷地的山巒之間,這才收回目光,呼喊一聲:“小黑,出來磨斧頭了!”
黑虎神連忙跑上前來,道:“老爺,真的有戰事要發生嗎?現在已經和平了幾十億年了!”
樵夫圣人掄起大斧,虎虎生風,沉聲道:“有備無患!磨好斧頭,咱們一起去找故人!”
他聲音洪亮,體內又有沉寂的斗志在燃燒,又有熱血在沸騰。
“濯茶轉世了,煙云兮天天和他膩歪著,得拉出來溜達溜達!還有帝釋天那廝,他轉世叫什么來著?對了,田蜀是去了祖庭吧?找過來!”
“還知道寒塘那廝去了何地嗎?還有青荒那家伙!對了,還有寒塘的兩條魚兒……”
“老爺,你忘記了,寒塘天師已經亡故了。”黑虎神小心翼翼道。
樵夫圣人茫然:“他不是轉世了嗎?”
黑虎神道:“老爺,他在天庭之戰中被打成了混沌,你找他好多年。還有青皇,他老人家也故去了,你忘記了你在這里給他們建的衣冠冢,去年上墳的時候你還問過那是誰的墳……”
樵夫圣人沉默片刻,悶聲道:“那就不找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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