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砍手!”
那痛苦呻_吟的青年涕淚橫流,一面痛吟著,一面大聲開口。
他不知是因為太過激動,還是因為傷處實在太過痛苦,這會兒渾身顫抖,話音從牙縫之間鉆出,臉頰肌肉都在哆嗦。
此人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碰了一下河水,便落到這樣地步。
當時他看宋青小撥水并不見異樣之處,若是早知這水如此厲害,打死他也不敢探手的。
想到這里,年輕人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埋怨之意,再加上宋青小又提議砍了他的手,他便更心生怨毒。
“我……我絕對不會砍手!”他眼珠通紅,帶著哭腔,沖著宋青小喊著。
年輕人實在歲數太小,見識又不多,還不知道一只手掌與性命相比起來,命比前者更要重要得多。
他還不夠狠絕,宋青小看得清楚,魔氣已經順著他胳膊往上攀爬,普通人的身體根本無法抵抗得住這里濃郁魔氣的侵蝕。
幸虧先前他只是探入了小半個手掌,若是下水的是整只手,此時早就魔氣攻心,一命嗚呼。
只是哪怕這會兒魔氣還未攻心,但他也撐不了多久了。
他的整只手腕這會兒宛如枯腐的樹枝,變形的結晶手掌足有手腕數倍大,如同豐碩的果實,顫巍巍的掛在上頭,以詭異的角度垂落,仿佛風吹便會斷落。
相叔獨眼之中閃過一絲狡黠,臉上卻故作沉痛的搖了搖頭:
“這,這人的手,怎么能說砍就砍呢?宋小姐,如果這會兒受傷的是品羅,你也會砍他的手嗎?”
他還不死心,想要逼宋青小出手。
可惜他的這點兒小把戲,在宋青小面前卻不夠看的。
青年的慘況及痛哭并不能令她動容,相叔說完這話之后,品羅有些不知所措的轉頭看她,宋青小卻眉頭都不皺,淡淡道:
“無論是誰,到了這個地步,都唯有斷腕保命。”
這個答案卻不是相叔想聽的,他臉色陰鷙: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沒有。”宋青小搖了搖頭。
相叔步步緊逼:
“那你之前為什么能將手探入水中?為何半點兒事也沒有?”他站了起來,上半身前傾,瞪著一只獨眼,大聲說道:
“你將你能抵抗水流的方法說出來,不就能救他命了?”
他一連發出好幾聲責問,氣氛頓時一下緊繃。
除了不知所措的品羅之外,其余兩人受相叔影響,都對宋青小生出幾分不滿之心,此時怒盯著宋青小,仿佛她就是罪魁禍首。
宋青小不由冷笑一聲,看樣子她上船之后表現得太過低調,竟令這老頭兒借機生事,想要威逼她了。
“這么想要知道,不如我將你丟進水中,再來救你如何?”
她眼中閃過一道鋒芒,將手往船弦之上一搭,溫聲開口。
相叔之前在九龍窟時,一言不合便威脅開口的青年,要將人丟入河道之中,任其自生自滅。
卻沒想到這會兒風水輪流轉,自己竟然也要被人威脅的時候。
他的目光與宋青小一碰觸,見她神色慵懶,卻并不像跟他開玩笑的。
她的眼珠黑白分明,眼神清澈,如兩汪冷泉,目光與他相對,一股寒意便從足底躥起,令他本能打了個哆嗦。
這小丫頭并不是隨便說說!
相叔心里涌出這個念頭,臉上神色陰晴交錯,仿佛內心深處正在進行激烈的爭斗。
兩人之間的爭鋒,令其他三人大氣也不敢喘,半晌之后,相叔像是終于有了決斷一般,冷哼了一聲,轉過了頭。
這場爭執才以他變相認輸的方式告終,只是眾人都明白,這事兒還不算完。
說話的功夫間,船只已經移往濃霧的方向。
這霧氣終年累月在九泉之上凝聚,陰氣之強,實在可怖。
霧中似是帶著一股古怪的吸引力,在船離濃霧僅有十來米的距離時,無須幾人劃動,竟也能吸著船只靠攏。
傳說中的玉侖虛境據相叔所說,便在這濃霧之后,里面住了一群避世的‘人’,這些人到底是什么樣的,大家都不清楚。
在幾人或猜測、或不安、或期盼的復雜心情里,小船很快被霧氣吞沒,駛入大霧之中。
越往里走,霧氣越濃,幾乎嚴重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四周極其安靜,就連外間九泉湖內隱約可聞的滴水聲也聽不見了,這個時候人的五感被放大到極致的地步。
幾人只隱約可以得知,船底無聲的劃開水流往前走。
濃霧撲面而來,沾蠕在臉上、發梢及衣領上,不多時化為陰冷的水氣往下流,像是有一只蟲子蠕動著爬過,所到之處帶起一陣輕微的騷癢、刺痛,不多時這種癢意便化為一種難耐之感,偏偏讓人不敢伸手去抓撓,就更覺得壓抑、難受。
令人不安的并不僅僅是這陌生而黑暗的環境,還有黑暗之中未知的想像,那才是最恐怖的。
誰都不知道水底之下有什么,尤其是宋青小說過,這九泉的水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湖底的某種東西之后,沒有遮掩的船沿便更令人感到不安了。
詭異的靜謐中,幾人仿佛都覺得水底下像是有怪獸,興許有某一雙眼睛正在冷冷的注視著船上的人,下一瞬間這些托著船前行的水流便有可能將船往下拉,接著水流溢了進來,把船吞沒。
船上的所有人都逃不過,可能會死在這水中,與當年那些進了九龍窟后無法出去的人一樣,成為一批新的失蹤人口!
這些霧氣可以阻擋人的視線,卻不能阻擋宋青小的神識。
黑暗之中,她察覺到品羅正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身體,想往她的方向靠,又怕動靜太大,引起其他人關注。
小伙子被自己內心深處的想像嚇壞了,如同驚弓之鳥般,本能的往他覺得安全的地方靠攏。
宋青小已經承諾要救他一命,事實上哪怕他坐在原地不動,她也有護住他的自信,此時感應到他小動作,知道他心中惶恐,當下也只當沒察覺一般,任他擠了過來。
他可能還想要伸手挽她胳膊,但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敢動手。
在碰觸到她手臂,感應到她氣息之后,興許是覺得安全了許多,最終便老實不動了。
宋青小放出的神識感應到前方約二里處,有十幾道氣息的存在,應該便是相叔所說的,避世而居的‘人’了。
正在這時,那受傷的青年氣息越發微弱,約摸大半刻鐘后,眼前的霧氣開始變得稀薄,一直沒有出聲的相叔突然開口:
“要到了!”
他的語氣有些興奮,一下將幾個沉默的年輕人驚醒了。
聽到要到傳說中的玉侖虛境,幾人都不由有些激動。
‘咚咚咚——’
三人激烈的心跳聲中,船只穿過薄霧,終于隱約看到前方的一處陰影輪廓,看上去像是建筑物,可惜卻看不大清楚。
先前坐在宋青小身旁的品羅不由自主的扶著船弦站了起來,他這個動作引得小船微微搖動,嚇得他連忙又將腰彎了半截,不敢再隨意亂動。
而另外一個半擁著同伴的人也極力拉長了脖子去看,哪怕有霧氣隔阻,卻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想看看住在這里的傳說人物。
“他們已經在九泉之處等我們了。”相叔搓了搓手,恨不能讓船的速度再更快些。
這一趟的行程因為宋青小的加入,使得船上感到壓抑的不僅是第一次進入九龍窟的三個年輕人,還有這個面目陰沉的相叔。
他隱約感到不安,總覺得因為宋青小的到來可能會引發一些不好的變數。
所以他其實內心深處也在期盼著可以早點到達玉侖虛境,將這個禍水甩出。
兩個年輕人也跟著有些興奮,就連那受傷垂死的青年也瞪大了眼睛,想要去看傳說之中的‘仙境’。
船緩緩駛出迷霧,短短數十米的路程,對于船上的幾人來說卻好像比先前在九龍窟內時心情更急切了幾分。
霧氣褪去之后,四周景物逐漸清晰,眾人便如誤入了傳說中的桃源仙境,當下瞪大了眼睛。
水波兩側,山巒層疊,高聳入云,無一不精致秀靈。
那包圍著九龍窟的兩片山脈從下往上看,便如兩只呈‘C’字形的手掌,指尖相對,相互合并,形接成一個包握的圓,將這一片玉侖虛境護在內里。
水上浮著的一層裊裊輕煙仿佛被闖入的船只擾了清靜,開始緩緩浮沉。
草木蔥翠的山腰之下,可見一排排的古香古色的房舍,排得并不密集,給人一種超脫于世外的寧靜至極的感覺。
這里沒有風、沒有雨,也沒有日曬及陰冷,仿佛氣候十分宜人,深吸一口氣,仿佛還能隱約聞到若隱似無的淡淡花香氣。
人一進這里,仿佛被洗脫了外界的俗濁之氣,不聞喧囂之聲,也聽不到嘶鳴嘈雜之音。
此時天色未黑,湖水的盡頭修了一個停船塢,疊了兩層,那長亭從湖上架起,宛如園林的設計,直通后方的房舍。
湖邊種了兩株歪斜的桃樹,此時花開滿冠,香氣四溢。
停船的碼頭處,此時已經站了約摸十一、二人,大多打扮都一致,穿了藏青色對襟上衣,腰系圍裹的深色長裙。
相叔此次前來,絕非偶然,這些人應該早就知道他會在此時到來,這會兒特意在這里等待他的。
宋青小眼神銳利,隔了很遠,依舊看出守在這里等著相叔的,都是男人,年紀不一。
“這,這就是玉侖虛境嗎,相叔?”那環抱著同伙的青年只覺得眼睛都不大夠用了,不住往四周環視。
與陰暗的九龍窟、邪門到詭異的九泉相比,這里不負仙境之名,水上繚繞的薄霧,及遠處精致的亭臺閣樓,都令人生出一種如登仙境的感覺。
幾個坐在船上的人都有一種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拘束之感,仿佛自身的到來代表著一種污穢,會玷污此地的清靈。
那說話的青年深恐驚擾了此地居住的人,下意識的放輕了聲音。
“嗯。”相叔強忍激動之色,點了點頭。
被魔氣侵蝕的年輕人此時也不由振作了幾分,可能是因為進了仙境,又對相叔之前說這里的‘仙人’會救自己一命的話深信不疑,他眼中閃過一絲希冀之光,掙扎著坐直了身體,壓住了涌到喉間的呻_吟之聲。
他的同伙抱扶著他,往相叔的方向靠了過去,幾人小聲的竊竊私語,留了宋青小及品羅坐在另一側。
小船進了此地之后,似是感染到了仙境悠閑、平和的氣氛,前進的速度也慢了幾分。
相叔一進這里,便如大事已定,也不慌忙,反倒與兩個年輕的后生談話,不時的卻抬一下眼皮,偷偷打量宋青小的神情。
品羅有些不安的樣子,他因與宋青小熟悉的緣故,不知何時被兩個同伙及相叔排斥在外,再也融入不進這幾人的集體。
看到兩個熟悉的小伙伴靠近相叔,小聲的詢問仙境之中的‘仙人’僻好、習性及一些說話、做事的規矩時,他臉上露出幾分掙扎之色,猶豫了許久,最終卻沒有起身,仍坐在宋青小身側。
船往前行,他已經看到了站在船塢之處的那一撥人,只是隔著霧氣,看不大清楚是男是女,只知道一群穿著深色衣裙的人,站得筆直,安安靜靜,看到了船只,興許也看到了船上多出來的人,卻并不吃驚,既不打招呼,也不怒斥,平靜得有些令人頭皮發麻的感覺。
“我怎么感覺不大對勁?”年輕人望了一眼四周,將臉一偏,仿佛要把頭靠在宋青小肩膀之上,才動了動嘴唇,以僅能令宋青小一人聽到的聲音細細出聲。
他倒算是聰明,這里當然不對勁兒!
宋青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聽了這話,頭也不抬,只問了一句:
“現在什么時間了?”
品羅聽她這么一問,有些吃驚。
他之前在黑水河時,便已經跟宋青小說過,九龍窟內磁場特殊,凡是現代化的設施,進了此地都不能使用。
在九龍窟內時,已經有同伙試過一次,攜帶的手機確實失靈,宋青小當時也看得清清楚楚的,怎么這會兒還問這樣的問題?
年輕人腦海里疑問一閃而過,但隨即又覺得她這問話不大對勁兒。
此時危機四伏之下,他不如相叔眼光老辣獨到,看出一分宋青小的不凡之處。
但憑著他的直覺,他隱約感覺跟著宋青小確實比較安心,尤其是之前靠近她后,還能在九龍窟內睡了個安穩覺便能看得出來。
更別提她在九泉的時候,還救了自己一次。
這會兒她問出這樣的話,興許有其他用意。
青年皺眉苦思,將她的話在心里翻來覆去的想了兩次:“現在什么時間了?”
什么時間?什么時間?
他想了半晌,腦海里倒是靈光一閃,想起同伙也問過好幾次時間,甚至就連相叔也談過時間的問題。
第一次談及時間時,是宋青小回答的,她是怎么說的?
那時他的小伙伴問到進九龍窟多久,她說:‘約三個小時。’
船只進入九龍窟的時間,是在下午三點半的時刻,進入九龍窟三個小時之后,便應該是在下午的六點半的樣子。
后面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是被相叔的大吼聲驚醒的,他說恰到時候,叫醒幾人開始劃船前進。
雖說九龍窟內黑暗無比,不知時間流逝,但相叔后面在九泉之內也曾說過,每晚子時,九龍窟后半段的一部份水流會逆流而上,填入九泉之中。
船只這個時候順水而行,便能找到真正進入九龍窟的契機。
午夜子時,是在十一點至凌晨一點之間,也就是說,這會兒的大概時間,應該是在凌晨才對。
青年此時終于理清了時間關系,也明白過來宋青小問這話的用意。
如果這會兒已經是夜半凌晨,照理來說這小湖之內應該也屬于黑夜才對,可這里天色雖然陰暗,卻確確實實并沒有天黑,約摸只像傍晚六、七點左右的樣子。
時間差出了嚴重的問題!
年輕人想通這一層,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汗毛倒立,當下看這仙境也如鬼域。
“這,這會兒應該,”他嘴干舌燥,連句完整的話都說得不大清醒:“……天還沒亮,三,三四點?”
“準確的說,應該是兩點半左右。”
宋青小對于時間的流逝一直牢記于心,星光約在午夜十二點形成指路的標識,幾人歷經兩個小時進入九泉之地。
在里面耽擱了片刻,隨即穿過迷霧,一共過去了半個小時。
所以這會兒具體的時間應該在是凌晨兩點半左右,絕對不超過三點,可這玉侖虛境之中,此時卻是天色未黑——
真有意思!
“上不著天,下不沾地——不受管束,跳脫三界之外,自成乾坤——”相叔當時所說的話,原來寓意是在這里。
這種情況,與宋青小進入失落之城時有些相似。
也就是說,傳言之中的玉侖仙境,極有可能與真正的外界有隔,屬于某個意義上的‘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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