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高能正文卷第一千一百零二章阿七宋青小沒有像前兩次一樣融入這個世界的場景之中,第三次進入時,她被這個世界排斥,變成了這里的一個過客。
枯瘦如柴的孩子的胳膊穿過了她的小腿,抱住了氣若游絲的老頭兒。
老頭兒明顯已經快不行了,卻因為心中還有牽掛,那口氣一直梗著,不肯落下。
“天道寺里的高僧法力高強,他們說了,每月都有兩天會布施發藥……”
小孩將年邁的老人的頭顱抱了起來,滿懷希望的道:
“爺爺,很快就輪到我們了。”
他說話的同時,宋青小轉過了頭。
在她的腳下,是一條長達至少百梯以上的長長石階,每一處石階上,都或躺或跪著大量屬天道寺的虔誠的信徒。
這些人蓬頭垢面,瘦得皮包著骨頭。
蒼蠅圍著他們亂飛,這些人卻一臉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他們衣著襤褸,看上去又臟又落魄,許多人身上帶著化膿的傷口,與天道寺干凈、巍峨的形象大相徑庭,如同藏納在這座廟宇下的一些見不得人的污垢似的。
“爺爺……別丟下我……孫兒只有您了……”
小孩輕輕的哀求,將頭低了下去,緊貼著老人干癟的臉頰。
這一句話像是激起了老人的求生欲,令他那一雙灰蒙蒙的眼瞳用力一收縮,大吸了一口氣,喉間咳了幾聲,咳出一大口痰后,精神頓時振作許多。
那先前還十分害怕的小孩,見此情景,露出一絲驚喜之色,拿手指替老人擦了擦嘴角。
“快輪到我們了,快輪到我們了……”
停留在祖孫二人身上的蒼蠅,受到二人動作驚擾,‘嗡’的一聲四散開來,另外尋找其他停靠的宿主。
宋青小的目光從石階之上掃過,這祖孫二人,只是這里停留的無數信徒的其中之一罷了。
百姓的日子好像越發艱難了。
興許是在佛廟面前,他們明明各個饑寒交迫,苦病纏身,卻沒有一個人敢大聲的痛吟,怕驚擾了佛祖。
這祖孫倆的細聲說話里,宋青小的神識一動。
她聽到了數道腳步聲,從寺廟內傳出。
還有幾個男人正在說話,一個聽起來年長些的男人道:
“今年的災患,好像比往年更多了。”
“去年的大河泛濫,淹沒了不少城鎮良田,導致不少百姓逃難至盛都,希望能夠得到皇朝的龍氣庇佑。”
“唉——”另一道聲音好像被煙熏過的嗓音聞聽此言,長長的嘆了口氣:
“可不是么?這水禍,導致去年朝廷的征稅不足,據說道良縣的縣令,為此殺了好幾十刁民,才終于勉強將朝廷定下的任務收齊呢。”
“哼。”一道稍顯有些尖利的年輕男聲響起:
“這些刁民,就是性根低劣,欺上瞞下罷了。”
“口口聲聲說沒糧,還險些誤了寺廟內的稅貢,可最終屠刀一架,便立即捧出糧來了。可見這些百姓刁鉆,需要勞役、鞭打才能使他們老實。”
其他人笑了兩聲,最初說話的年長者又道:
“不過若繼續這樣下去,恐怕問題就嚴重了。”
“清和師兄,此話怎么說?”那煙熏嗓聽年長者這樣一講,不由便急忙追問。
其他人也屏息凝神,聽這年長者道:
“你們也知道,自當年的魔胎出生之日起,王朝的氣數便開始枯竭了。”
那被稱為‘清和師兄’的人被人一追問,也不推脫,開口略有些得意的說道:
“萬幸得佛祖保佑,自五年前,皇上以龍盤推算卜卦之術,布下大陣,終于算出魔胎的位置,將其抓捕。”
一聽涉及到了‘阿七’,宋青小的神色一凝,放開的神識將這幾個談話的人捕捉,身形一閃間,出現在了這幾人身處。
這是幾個肥頭大耳的和尚,身著灰袍,正從寺中一游廊,往寺內大殿處走。
宋青小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因為不融于這個世界,幾個和尚壓根兒沒有感應到有人出現在了自己身側,將幾人的談話盡皆收入耳中。
“五年前……”
宋青小低聲自語了一句。
據阿七所說,他心防打開之后,身份曝露,被王室抓走。
也就是說,距離當年的她第二次進入這個時空,已經又過去五年的時間了。
“照理來說,魔胎已殞,王朝氣脈應該穩固。”一個年紀稍長的胖頭和尚壓低了聲音道:
“可半個月前,悲聞法師算卜,說是皇室的龍脈,已呈枯竭之象了!”
“嘶!”幾個和尚聽聞這個消息,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露出吃驚之色。
“魔星入侵,紫微星式末,王朝龍氣衰敗,皇帝的修為境界都受到影響了。”
“對了。”這胖頭和尚說到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腦袋:
“險些忘了。”
他正色道:
“清相師兄說,五月七日,皇帝會御駕親至天道寺,拜佛上香,令我等清掃寺廟,驅散這些圍在寺前不走的刁民!”
“啊?”那最年輕的和尚聽聞此語,不由怪叫了一聲,面露猶豫之色:
“這些人,都是安平縣那邊流亡而來的,排了多日,就為了每月初一、十五兩天的布施……”
安平縣剛經歷了一場大劫。
去年的大河水災之后,便持續干旱,直至今年夏初,又突如其來一場暴雨。
雨后一場地動接踵而至,使得山體崩塌,幾乎將整個安平縣淹埋。
當地的縣令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收到人報信,卻并沒有以為意,仍是想方設法搜刮稅賦。
直到山體開始滑坡,才意識到危險,竟不知疏散民眾,而是連日收拾細軟,帶領了家人逃出城外。
可憐城中無辜百姓全然不知危險降臨,直到半夜聽聞地動山搖的劇響,便被滑落的巨石泥沙埋掩在了里面。
一夜之間添了不少無辜者的亡魂,一部分僥幸逃出生天的民眾惶恐之下逃往盛京。
既是想要告狀,也是想要祈求佛祖保佑、請求官府安排災民。
這些幸存者中,有些人是帶著傷重者前來的,就等著天道寺初一、十五布施的免費湯藥救命。
從安平縣事發之后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兩月,期間有大部分的人死去。
天道寺的門口,每日都會新增無數尸體。
但卻有更多的人為了每月兩日的那一點兒口糧、藥物,而在忍著痛苦堅持。
“若是此時將人趕走,會不會引起民憤?”年輕的和尚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這群刁民!”
走在左側的一個臉如發面饅頭的和尚聽他這樣一說,不由哼了一聲:
“無事則生非,一天躺在那里,便生驕逸!”
“我們寺廟的大門,可不是為了這群人而開的,每日臭熏熏的,污了我們的階梯,令佛祖不喜。”
“師叔教訓的是。”年輕的和尚聽到這里,連忙低頭應了一句。
“我們每日念經頌佛,必要梵香凈手,像他們這樣的骯臟生物,怎么配得佛祖庇佑呢?”
那說話的和尚見年輕和尚認錯,不由越發得意:
“佛說眾人平等,可這些也配稱人嗎?他們不是人,自然不配平等。”
“掌座也是,每月布施粥水,害我每天的飯食都少了二兩有余。”他罵罵咧咧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若是吃不飽,何以念經,菩薩又如何能感應到我的誠心?”
年長的和尚聽到這里,臉上露出笑容,并不阻止。
這和尚見他神情,便眼珠一轉:
“更何況,這些藥水拿給他們吃,只不過救他們區區一條賤命,有什么用呢?不如……”他話鋒一轉,沖這年長的和尚道:
“將藥賣出去,由他們想辦法湊銀子,價高者得,到時正好用來孝敬師兄。”
“好主意。”年輕的和尚神色一亮,忙道:
“他們渴求活命,必會豁出去競價的。”有些來得晚的,未必熬得住時間,說不定愿意花錢買命。
“師兄,您認為呢?”那白胖的和尚轉頭看了一眼年長的和尚,就見那年長和尚含笑應了句:
“藥錢不可定得太貴,阿彌陀佛。”
“師兄仁慈,我們明白。”
宋青小的眼神冷了下去,一股殺意沖擊著她的心靈,令她恨不能斬殺眼前的幾人。
可惜此時的她游離于規則之外,無法觸碰到這幾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幾個和尚有說有笑的遠去。
不久之后,寺廟之中突然涌出一大群灰衣僧人。
這些僧人手提長帚,神色兇狠,從廣場之中一一涌出,迎向躺在階梯之上的眾生。
“爺爺……爺爺……”
靠在老頭兒身側的機警小孩一聽到動靜的剎那,便坐直了身體。
這些僧人平時很少大量出寺,除了初一、十五布齋之時。
小孩昏昏欲睡之間,還以為時間荏苒,一晃到了時日,隨即又反應過來不大對勁兒。
出來的僧人氣勢洶洶,看起來仿佛要吃人。
他目光與一個兇狠的和尚對上,被嚇得縮了縮肩膀,隨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褻瀆了法師。
法師們在世人心中的地位極高,勝過王室宗親。
“快醒醒。”他推醒臉色極差的老人,有些害怕又有些興奮的小聲嘀咕:
“是不是,是不是法師額外開恩,要發放湯藥了呢?”
他掰了掰自己的手指,距離上一次布施發藥,才過去了七天而已,距離下一次布齋,還有好幾天的時間呢。
小孩正愁老人等不到那會兒,若是天道寺的法師發了慈悲,提前布施,說不定能救老人性命。
這小孩話音剛落,就聽到沖出來的僧人之中,為首一人大喊了一聲:
“此地乃是佛門凈地,不是你們家的院子,容不得你們玷污,速速離去!”
“快走快走!”
掃帚亂揮,發出呼嘯之聲。
突如其來的趕人,令得石階上的眾人驚醒。
“爺爺……”
瘦弱的小孩臉上的希望迅速變成了恐慌,下意識的抱緊了老人的手臂,望著這些面目猙獰的僧人,面露懼色。
僧人揮舞的掃帚打落下來,拍打到了臺階上的人們身上,發出‘啪啪’的抽打聲。
被打中的人機械的抬臂躲閃。
他們骨瘦如柴,又哪是膘肥體壯的僧人之敵。
有人不甘心輕易就此離去,一面躲閃著掃帚的擊打,一面小心翼翼的出聲:
“饒命……饒命……法師爺爺。還請菩薩垂憐,我們在此已經排了兩個月,就想要求得一貼藥劑,救我老父性命……”
“菩薩開恩……”
“救命……”
‘嗡嗡嗡——’
蒼蠅飛舞聲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哀求聲。
一群和尚不為所動,面色冰冷:
“貴人即將來臨,哪能容你們留在此地,污了貴人視聽?”
僧人們的身后,是鍍了金的佛像金身。
瑞氣萬千的金芒從大開的佛殿之中照出,籠罩在這些灰衣僧人身上,使得他們冷漠得不像凡人。
所有人哀嚎著,哭泣著不肯離去。
身強體壯的僧人們動用武力,將他們驅離。
這些難民的命如草芥,激不起這些法師一絲一毫的同情。
原本人滿為患的石階很快空了下去,活人攙扶著走后,留下了滿地的血跡與少許尸體。
宋青小的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的怒火,恨不能將眼前這些人斬盡。
幾個完成了任務的法師得意洋洋的回頭,高喊了一聲:
“抬水來……”
一桶又一桶的水被抬了上來,‘嘩啦’一聲從高高的階梯上沖洗了下去。
清水被血跡染紅,沖刷著污漬層層流涌下去。
倚靠在臺階之上無人收拾的尸體在水流的沖擊下,被血水推著往下滾落,形成一副極為詭異的畫面。
臺階很快被清理干凈,不復之前骯臟的樣子。
這些得意于自己完成了任務的法師們,并沒有意識到,在濕漉漉的臺階之下,有一些血液并沒有完全散去,而是緩緩沉入石階之中,化為道道黑氣,仿如活著的小蛇之影,在水光之中游移。
清理完了大門口的僧人們,收拾了東西各自回了寺里。
不久之后,一個消瘦的人影,蹣跚著出現在了階梯之下。
此時的階梯下,堆積著數具被血水浸泡后無人收拾的尸體。
那蹣跚的人影在臺階下方站定,抬起了頭,露出了一雙明亮而炙熱的眼睛。
這是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少年,赤著雙足,身上傷痕累累。
但他的眼睛卻是泛著光彩,望著階梯之上高高的寺廟,神情格外的激動:
“天道寺——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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