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夜話下
第246章夜話下
寄城!!!
不是他是誰?看他嘴角那兩個梨渦,不笑也仿佛在笑的樣子,燒成灰我都認得!
可是,他怎么會出現在此時此刻的黃薔堡里?
他難道不應該正和哥哥、落英他們一起、在陰暗的地道里前行、尋找通向湮滅的精靈古國的那口古井、帶回“暗夜之淚”的征途上嗎?
咦?我的身子怎么沒有墜落下去?
有東西牢牢拉住了我,看不見,但感覺得到,那是一只手。
是隱身的荒樹。
我沒料到她的手這般有勁,只是,特別的冷。
顧不了許多,我攀住那只手,重新趴回了窗臺上,眼睛朝里望,嘴里輕聲道:“荒樹,謝謝你,幸虧有你”
荒樹不語,只是伏在我身邊,我的鼻端隱隱約約聞到茉莉花的清香。她的喘息漸漸加重,仿佛心中也甚為激動。
她當然激動啊,當她從窗外看到屋內的寄城時自從寄城自裁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怎么可能不激動萬分!
“控制一下,別讓他們發現咱們,寄城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非常蹊蹺,先聽聽他們怎么說。”我耳語道,生怕荒樹控制不住、露了形跡。同時也驚詫于自己竟然這般沉得住氣,放在以前,我早就一躍而入、沖到寄城面前、先伺候他兩拳再說,但如今的我,終于變得有城府。
我盯著寄城的臉,他的面色看上去是平靜的,梨渦隱沒不見。我的心里隱隱有一種巨大的恐懼和不安,這事兒太過詭異,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只能靜觀。
“你的臉當時的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你當然不會知道那是什么樣子。”剪雪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走到寄城面前。
她要干什么?她怎么會用這種溫和、寵溺的語氣同寄城說話?
她對寄城一向的嫌惡和冷漠哪兒去了?
難道她瘋了?
我正想著,只見剪雪突然抬起手,放在寄城的頭頂,在寄城的頭發上輕柔地摩挲了兩下。
這完全就是母親撫摸孩子的樣子吧!
寄城高過她許多,我能看到寄城的表情。他仿佛有些不習慣,臉僵了一下,身子微微朝后避讓了一下。
只聽剪雪冷笑一聲道:“果然是去世間歷練了一遭,大不一樣了怎么,這才幾天功夫,就嫌棄我了?”
寄城低眉順目,神情頗為恭敬,道:“寄城怎么敢?寄城從來都不會忘記這條命是夫人給的,若有機會報答,寄城定是萬死不辭!這不,正是因為惦記夫人,才瞅了個空隙,偷偷跑回來,看望夫人。”
我心中震動,身子一個趔趄,恨不得一頭撞上窗戶,被荒樹那只隱形的、冰涼的手給抓住了。
寄城這句話信息量太大!
剪雪曾經救過他的命?
他因為太過于惦念自己堡中夫人竟然偷偷跑回來?
哥哥知不知道?
現在他們那些在路途中的人都是什么情況?
心火突然一下就竄了起來,又燙又脹,恨不得把胸腔都給炸開了!
不行!我得進去,我得當面向寄城問個清楚!
我攀住窗臺,身子一縱,正準備翻窗而入,突然聽到剪雪打趣的聲音:“惦記我?誰信哪!還不是因為美意那個小丫頭!”
我心中一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美意?”寄城臉色一呆,勉力笑道:“夫人說笑了,怎么會是為了那個愚鈍的小丫頭!確實是寄城惦念夫人幸虧是回來了,若不回來,怎知大人他竟將夫人囚禁在此,到底所為何事?”
“愚鈍的小丫頭”!寄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把你當作朋友,你竟然背地里這樣說我,還用這種不屑的口吻!
我又羞又惱,心如貓抓,恨不能一根手指戳到寄城的額頭上,搗開他的腦殼,看看這臭小子的腦子到底長什么樣子!
“莫要提那個渣人!”剪雪擺擺手,非常厭惡的口氣。
“不過,”剪雪的語氣轉為溫和:“美意那小丫頭前腳被圣王帶了回來,后腳你就偷偷現身,這也未免太巧了些!”
“美意她被圣王帶回了圣族?”寄城揚起眉毛,非常吃驚的樣子如果他是演的,那真是演得太逼真了!他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怎么?你們一路同行,她被圣王帶走,你會不知?”剪雪奇怪地問。
“原來是這樣。”寄城輕嘆。
“這樣”是“哪樣”?我聽得心焦,怎么感覺寄城有些怪怪的,說話盡打哈哈。
“不說她了。”寄城仿佛對跟我有關的話題并不感興趣,他微微垂下頭,看著面前的剪雪,屋子中的亮光打在他的臉上,給他的一邊側臉抹上沉沉的暗影,那影子在他臉上游移不定,使他看上去顯得心事重重。
“是啊,你特地回來看我,我盡顧著說那些不相干的人。”剪雪笑道:“只怕有一日,我亦會成為你生命中不相干的人哪!”
“不相干的人”,嗯,剪雪,你真是矯情,我才是那“不相干的人”呢!
我心里頗不是滋味。
“怎么可能?”寄城提高了聲音,仿佛保證一般:“我的命是夫人救的,夫人永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夫人,當初你是如何做出了將我復活的決定?”
我凝神細聽。身邊的荒樹呼吸平順,看樣子,她已經從見到寄城的震驚中冷靜下來了,只是,這窗內的母子二人,如此情深義重,不知她作為寄城“亦母亦師亦友”的那個人,心中作何感想?
我的手慢慢移了過去,摸索到她的手,輕輕攥了一攥,給她一點點安慰。
她一動不動,手掌冰冷。
“唉,其實那天晚上,我走進那個房間,并不是想要救你,更別提什么復活你,實在是”剪雪遲疑了一下,繼續道:“是因為白天我的一只耳環遺落在那個房間里了,我性子急,想即刻將它尋回來,才過去的。你一個人躺在地上,死在那里,我倒也說不上害怕,作為一個血族,看到過的死人還少嗎?但不知怎的,那一刻,突然就想看看你的臉,自小我就從來沒認真看過你的樣子,你就自己長大了”
呸!還好意思說!若不是荒樹一點一點將寄城帶大,就靠你剪雪、關風兩個,寄城早不知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里了!我心中冷笑。
寄城臉上一副寡淡的笑,仿佛在認真地聽,又仿佛走了神看著他的樣子,我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
“你居然睜著眼睛!”剪雪突然提高了聲音,但迅速又轉頭看看四周,仿佛是怕人偷聽,將聲音又壓了下去:“我看得分明,你那雙眼睛里,沒有仇恨,沒有恐懼,很平靜,甚至帶了一絲絲的笑意是真的,就算你的眼睛沒笑,但你的嘴角抿著,嘴角兩側一邊一個小小的笑渦,又溫柔又無辜那一刻,我仿佛突然開了天眼,發現自己居然有這樣一個可愛又寬厚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從生下來就長在我身邊的孩子!我竟然從未發現你的好!等到我發現的時候,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想冷笑,非要等到一個人死去才發現對方的好,何必呢?何苦呢?
但我冷笑不出,更多的是惻然。若不是聽到這私密的夜話、若不是剪雪親口說出來,我怎么也無法相信冷漠又刻薄的剪雪竟然也有被打動的時候。
寄城仿佛為了印證自家夫人說的話,輕輕抿著嘴,露出嘴角的兩個梨渦。
但我的身上一陣發冷因為,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沒有感情。
“我決定復活你,不惜一切代價。”剪雪沉沉地說。事情過去這么久了,她的語氣還這般決絕,可想而知當初她是下了天大的決心。
“你夫人,你是如何做到的?”寄城的眼睛突然放光,仿佛在迷霧中尋到了方向。
“這說來話長,這其中有頗多隱情,以后有機會我慢慢講給你聽。”剪雪柔聲安慰好奇的寄城。
“夫人難道是不信任我嗎?”寄城仿佛有些不悅,執拗道:“夫人給了寄城第二次生命,寄城成為血族、被選為新王候選人,一路拼命,正是想要不辱使命、做出成績、堂堂正正成為圣族新君,為夫人爭氣,讓夫人再不受大人委屈,更不會再發生大人將夫人囚禁這種事情!可是夫人若仍對我隱隱藏藏、不肯助我,我怎么完成任務、脫穎而出,怎么幫著夫人抗衡大人?”
看樣子瘋的不是剪雪,根本就是寄城!
若不是親耳聽見,我怎敢相信羞澀純良的寄城竟然隱藏著這么多陰暗的小心思!
剪雪低頭不語,仿佛仍有猶疑。
“夫人你也知道,與我同為新王候選人的那兩位,落英就不必說了,他天天仗著他藍薔堡血統純正,他的族中夫人敲月也是個不好惹的主,恨不得圣王他們都不放在眼里至于畫海,雖是女流之輩,但爭強好勝又確實聰穎,還有她族中大人給她撐腰,她的哥哥又是候選侍同,已占盡了先機。我有什么?大人眼中一向無我,而你,這些年一直被他挾制,連在圣星堡大殿上,你也只能配合他演戲、看他的眼色行事!夫人,現在這種狀況,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可以倚靠,你若不幫我,那你同我都將無路可走!”寄城面色凝重、言辭鑿鑿。
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寄城說出來的話?!
可這字字句句都是從寄城的嘴里說出來的,我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嘴角梨渦時隱時現,背上寒意漸濃:寄城,難道這才是你的真面目?你真會算計,你真可怕!
剪雪仰起頭來,她應該是定定望著面前的少年吧,我看不到她的臉,但我看到她低垂的發髻在微微顫動。
“告訴我,告訴我你是如何將我復活的!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告訴我你是不是得到了那件巫影族王的綠色袍子!告訴我你將那袍子藏在了哪里!”寄城一把掐住剪雪的肩膀,將剪雪的臉提到自己的面前,雙眼淬亮,口中一疊聲地命令道。
整個世界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僵住了。
剪雪的后背繃住了。
她的發髻沒有再顫動。
我聽到她清楚明白的聲音,恢復了她曾經的冷漠,沒有任何感情:“你別白費心思了,你,不是寄城。”
我的腦子飛速轉動,尋找破綻,突然只聽“砰”的一聲,像是大門推開、砸在墻壁上的聲音。
有人沖進了這個房間!
我顧不上荒樹,將身子朝前一撲,湊在窗戶上,只求看個清楚。
只見一個身穿灰白袍子的女人沖了進來,毛發盡白,綠眼盈盈,嘴里嚷道:“將我那朵綠色的茉莉花還來!”
竟然是荒樹!
我一把抓住身邊隱身之人的手,那雙冰涼的手若沖進房間的人是荒樹,那么趴伏在我身邊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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