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高估了“燃咒”?
還是低估了眾生魔的魔力?
雖然墮天是這天上地下最大的魔鬼,但他被封印了,那么這個雖被貶至地獄別院、但卻可以自由來去的眾生魔便成了最厲害的那一個。
現在,我的某一句話徹底將他激怒。他要將我吞噬。他要將我融化——不能與他一個陣線、為他所用,他寧肯毀了我。
這絕對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但我的眼前已經暗了下來。
只聽“噗”的一聲輕響,仿佛黑暗中爆開了一粒燈豆,有光亮將死亡的窒息掀開了一絲縫隙,籠罩著我和眾生魔的藍綠色火苗停頓、萎縮。
我掙開已經開始融化的腦袋,看著面前黑暗的骷髏。他在扭曲、在掙扎,文雅哀愁的面孔和猙獰黑暗的骷髏交替出現,身體卻像是被定住了,動彈不得。
我低頭一看,一簇紫色的劍尖從眾生魔的身體洞穿而過,自后往前,從他的胸口刺了出來!
他的身后,站著忘言。
忘言正雙手執劍——那柄剛才被我拋在地上的紫色光劍,將劍扎進了眾生魔的身體里!
我看著暗色的血液從眾生魔的胸膛里涌了出來,一滴一滴順著劍尖墜落下來。
眾生魔一動不動地立著。
忘言就在眾生魔的身后,雙手握劍,沉穩,不抖。他沒有看我,面色凝固,從未有過的堅毅神情。
為了救我,忘言用靈翅紫光幻化成的光劍殺死了眾生魔。
我看著面前的這個魔鬼。他那黑暗的頭骨骷髏,顏色在一點一點褪去,白皙的頸脖和淡淡哀愁的面容再次顯露出來。
我盯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暗如洞穴,了無生氣。
眾生魔就這樣死了?
被自己萬年修為的靈翅化作的利劍刺死了?
我心中突然一陣異樣的感覺,眼前浮現當初在地獄別院,一樹紫花下那個紫袍人的背影——如果這世間永遠只如初見,會不會少了很多煩惱?
我不得不承認,心中隱隱有些不忍——這就是我,永遠不夠利落,永遠無法切切實實狠下心。如果忘言不救我,現在我的腦袋肯定已經在眾生魔的嘴下融化成了一灘水。可就這樣讓我親眼看著眾生魔死在我面前,而且還是他自己的光劍所致,我心里仿佛堵了個什么。
再次看向眾生魔的眼睛,額間一陣驟然而至的熾烈,仿佛被雷電劈中、頭皮生生要被揭開……我突然心念一動,高聲叫道:“忘言!快閃開!”
只見眾生魔的眼中突然精光四射,兩道紫色的光束從眼洞中投射而出,將他的面孔照得紫光瑩瑩、亮如白晝。他仰頸發出一聲清嘯,身體抖動,從他的背上霎時披展出兩扇巨大的紫色翅膀!翅膀上下忽閃,他騰向空中,陰影瞬間籠罩了忘言和我。
與此同時,那柄光劍仍然刺穿他的身體、扎在他的胸膛上!
“忘言!小心!”我奮力向忘言撲了過去。
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這本就是個湮滅的世界,怪事層出不窮,眾生魔怎會從天而降,我也不得而知。以前與這魔鬼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現在算是徹底將梁子給結下了。我本不該如此大意,這靈翅是他的萬年修為,這光劍又緣于靈翅之魔力,就算扎在他的身上,也不可能將他刺死。現在他不僅沒死,反倒猶如涅槃,可怕至極!唯一能做的就是與忘言趕緊逃離這里!
我一把拉住忘言的手,轉身朝風間和小呢小幻他們跑了過去。
“砰!”我被狠狠彈了回來!
糟糕!我們現在仍然困在眾生魔設下的透明屏障里,根本出不去!
“忘言!美意!”風間在屏障外瘋狂叫嚷著,面容扭曲,只看見她的嘴動,聽不清聲音。
怎么辦?
額頭滾燙,仿佛架著一叢野火,噼里啪啦地燃燒著。我的頭都要炸了。但這不是最可怕的。這火仿佛一面獵獵燒灼的風帆,扭動著我的頭部,要將我連頭帶身子轉向眾生魔所在的方向。
我用盡力氣別著頭,不肯朝向眾生魔的方向。但我的眼角余光分明看到,眾生魔騰在空中,似鳥似人,整個身子籠罩在一層亮麗到詭異的紫色光芒里。光劍仍然扎在他的胸口,像一個受難的殉道者。
頭痛欲裂!已經不僅僅是燒灼感了,仿佛有一根釘子,正好釘在我的額頭靈翅處,那釘子牽扯著我的頭皮,朝眾生魔而去。
“忘言,快拉住我!我、我快撐不住了!”我緊緊握住忘言的手,頭卻不聽使喚地被扯向眾生魔。
“你怎么了?再堅持一下!”忘言一邊死死拽住我,一邊用手中的什么東西在劃動眾生魔設下的透明屏障——他手中拿的居然是那塊暗色的石頭,就是被眾生魔施了魔法變成石頭的龍戒!
“我好像撐不住了……眾生魔在召喚他的靈翅,靈翅要帶著我去到他那里……頭好痛,我的脖子快被扯斷了……”我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龍戒!龍戒!請你從魔障中醒來!帶我們沖破屏障、離開這里!”忘言伸出手,一把攬住我的頸脖,將我緊緊摟在懷里,同時對著手中的石頭殷殷喚道。
眼前一片紫光燦爛,我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著我,要帶我離開忘言的懷抱。
忘言緊緊摟著我。我的額頭滾沸,幾乎看不清楚忘言的表情,只能感到他急促的氣息,帶著清香,像花瓣一樣,墜落在我的臉頰上,帶給我一瞬間的清涼。
(多么美好的忘言,我不想離開你的懷抱。)
“這枚紫色的翅膀曾經是屬于他的?”忘言在我耳邊輕聲問道。
“是的……是他的,當初他為了救我,將他的靈翅獻給了魔鬼墮天,后來墮天又將其轉贈與我,鐫于我的額頭,但其實……”我喃喃答道。
“其實這靈翅的主人從來都是眾生魔,沒有改變過。”忘言輕聲道。
“是的……”我說。
“美意,你可想成魔?他在召喚你。你若追隨他而去,這……這天下盡都是你的。”忘言的聲音像是暗夜里打在臺階上的雨滴,一聲聲,冰冷又結實,落進我的心里。
“落英總是取笑我,說我‘魯鈍’,我確實酣睡十六載,未受教化,不敢辯駁。但是,我,美意,只認準一點:我答應過的事,從不會食言。”我忍住燒灼之痛,努力睜大眼睛,穩穩地望著面前的少年,一字一頓地說。
他瞬間就明白我在說什么。
曾經,他在我耳邊,低聲卻清晰地說:“美意!你是人類的救主!縱使身在地獄,你也責無旁貸!”
曾經,在水澤邊,他在我鬢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讓我答應他,一定要實現自己的諾言。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縱使今時今日,我很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類,我是一個巫影族,縱使要拯救、要復興,我也是站在巫影族的立場。但,我答應過他,就一定要做到,不管我是誰,我一定要救人類于水深火熱之中。
因為在襁褓中、在沉睡中,我數次聽到哥哥在我耳邊沉沉低語:“信守不渝,方以自立。”
“美意……”忘言低聲喚我的名字,目光清亮,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我與他心意相通,惺惺相惜,何須多言?
他的手指輕輕撫上我的額頭,停留在鐫刻靈翅的地方。我感到一陣清涼。
耳邊似乎聽到眾生魔隱隱約約的冷笑聲。
空中像是灑滿了淡紫色的粉末,耀眼的讓人心慌。
我的頸脖被拉長了,扭曲了,像不受控制的野草,瘋長,朝著眾生魔的方向。我心里很清楚,對抗眾生魔的下場就是身首異處、死路一條。
可是,魔鬼在召喚我。
“拿好。”忘言低聲道,將化成石頭的龍戒交在我的手里,“不論發生什么,只管相信我。好嗎?”
“好。”我已無法點頭,只能重重眨眼。
忘言攬住我的胳膊突然緊了一下,將我輕輕提向他。他的臉懸在我的面孔之上,他那清亮的眼神灼灼有光,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眼如銀河,仿佛落入了全世界的星光,熠熠發亮。
斗轉星移,時光倒流回我來到人間的第一個晚上,夜風勁吹,明藍的星光下,那個一身白衣、牽著一條紅色大龍的少年緩緩走近。
“看到你,心生歡喜。”我在心中默念。已無法張口說話。
忘言那清香的氣息將我包裹。
沒有春風,已然沉醉。
忘言的胳膊突然一僵,他的眼光仍然停留在我臉上,但銀河中的星光已經淬入河底,他的眼神變得冷峻。
從我的后背抽走了他的胳膊,他甚至伸出手在我肩頭輕輕一點,他在借力!
借著這股力,他的身體竄向半空。
像一尾白羽雀鳥,鋒利又曼妙。
他要干什么?
眾生魔停在半空,紫色的光籠罩著他,我無法看清他的神情。但我知道光劍仍然插在他的胸膛。但那又怎樣,他仿佛完全不在意,他不在意!他無所謂!因為他有恃無恐!因為他知道在場所有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撕去了一切的偽裝,他在召喚我,等我屈服,等我求饒,實在不行,就優雅地把我毀掉。
我的頭被牽扯著,朝向眾生魔的方向。我看到忘言縱身而上,快如閃電,瞬間就投身入眾生魔的紫色光圈里——我從來不知道他有這般本事!
紫光閃耀,我的視線像是著了魔力,變得愈發扭曲。我看到忘言那白色的身影好像真的成了一只鳥,撲閃著翅膀,與眾生魔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眾生魔終于反應過來,大力撲閃他那風帆一樣的巨大的紫色翅膀,攪動得整個空氣變得魔幻似的彎曲、滾燙。
我的額頭已經不像是自己的,額間的靈翅突突直跳,躍躍欲試,似乎與眾生魔形成了共振,只想要掙脫我的皮膚,去參加戰斗!
到這一刻,我終于非常肯定:靈翅雖然鐫刻在我的額間已許久,是墮天親自相贈,并且確實為我助力數次,但,靈翅真正的主人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一直都是眾生魔!眾生魔借著靈翅,用苦肉計,將我和他聯系在一起——如此心機,真是高看了我!
突然一聲痛苦的低鳴,聽得我心中一凜。
我無法分辨那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我奮力望去,只見紫光粼粼,張揚四散,一個白色的身影從紫色的光圈中逃逸而出。
是忘言!
我再定睛一看,他的一只手里正緊緊執著一把——紫色的光劍!
忘言竟然將光劍從眾生魔的身上拔了出來!
光劍在手,忘言在半空中轉動身子,朝我直竄過來。
“忘言……”我在心中喚出他的名字,來不及看清楚他的樣子,“言”字就凝固了,因為——
——光劍直奔我而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將劍尖刺入了我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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