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早知道她是這種反應，達魯巴突然從袖子里拽出一個青玉葫蘆，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葫蘆兩寸多高，玉質不算上好，但也算通透，中間系了根紫紅色的絲絳，下面垂著梅花攢心的方勝。部有個小小的‘李’字。

錦熙眉心一跳，這是李師爺的東西！上次哄騙李師爺偽造公文的時候，他戴的就是這個葫蘆，然后李家著火，他就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難道是落在胡都古手上了？

胡都古半個身子趴在窗臺上，笑的見牙不見眼，活像只偷到雞的狐貍。

錦熙轉身就走，她不想跟這個人有任何交集。

錦熙霍地抬頭，胡都古沖她一擠眼，笑道：“這事兒說來話長，你上來我慢慢講給你聽！”W８X.RG

錦熙想了想，抬腳進了酒樓。胡都古站在樓梯口，滿面笑容的瞧著她。那笑容真誠的不能再真誠，親切的不能再親切。有那么一瞬，錦熙都想回頭看看，看自已身后是不理還有一個人，胡都古是沖那人笑的。

從杏枝的鋪面出來就是正街，攔個拉腳的馬車一頓飯的功夫就能到楊府。馬上要過年了，滿街都是買年貨的人，還有無數送貨的牛車、驢車，擠擠挨挨的馬車倒不如走路來的快。

錦熙索性從鋪面后門出來，拐進一條清靜的小巷。巷子里沒什么人，她邊走邊想事情，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上次宴請李師爺的那家酒樓門前。冷不丁被達魯巴攔住，錦熙才發覺自已走錯路了。

“小娘子，咱們可真有緣分啊！又見面了！”說話的倒不是攔路的黑塔大漢，而是樓上的胡都古。

錦熙冷笑，這人還真是一慣的拿他自已當誘餌，在貢院剿刺客時是這樣，抓捕趙四海時是這樣、假意沖動給她個名份也是這樣、

可惜，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她是一把刀，帶著血的要殺人的刀。不但要殺人，她還要替爹、娘、十九哥他們討回公道！

她楊府嫡女的身份，鐵證如山，無可質疑。

他想問的，是她背后是什么人……換句話說，她是什么人的棋子！

他這么做，只有一種可能……別有用心！

可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這么做，連名份都舍出來了？

錦熙一夜都沒合眼，稍一合眼，就感覺趙元侃那雙冷森森的眸子籠在她頭頂，即沒地方躲又沒地方逃。驚醒后，渾身都是冷汗，心也跟著狂跳不止。卻不是怕，更像是一種身陷局中卻猜不透謎底的驚悸。

逼問不出來，就想把她困在身邊，想用反間計嗎？

誰也不能攔著她！就算他……也不行！

天亮后，錦熙不顧杏枝的挽留，執意回楊府。她現在要慢慢遠離杏枝，這樣她的失蹤才不會給杏枝帶來麻煩。

摸索著從袖袋里掏出胡都古給的那張字條，湊到火盆跟前，毫不猶豫的扔進去。暗紅的炭火將字條烤的發黃發黑，緊接著火舌一卷，數寸長的紙條成了一道窄細的火線，瞬間化成灰。

錦熙心里也跟著安穩了，轉身沉沉的睡去。還有十來天，就是秀女們起程進京的日子，她會在進京的路上徹底消失，再也不會遇到那人，再也不會跟他有任何瓜葛。

離天亮還早，錦熙索性圍著被子坐起來，細想自已到瀘州后做的每件事兒。琢磨半晌，并沒有露出什么致命的破綻，就算對付楊守正和符氏母女的手段過于激烈，那也可以解釋為替竇氏伸冤心切。

想到他曾兩次逼問過自已，到底是什么人，錦熙似乎有些明白了。

“多謝楊姑娘賞光，快請進，您這邊坐，這里暖和還能瞧瞧街面的熱鬧。”胡都古殷勤的把錦熙往窗邊有陽光照著的位子上引。

錦熙也沒客氣，冬日臨窗負暄而坐，確實是一件舒服愜意的事兒。最重要的那窗子下面就是人來人往的街面，萬一情形不對，她求救、逃生都容易些。

臨窗的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紅泥火爐，架著把紫銅壺正在煮青梅酒。

紅紅的火炭蒸著壺底，青梅的香氣和酒香融合的恰到好處，醇厚綿長。邊上擺了四盤小菜，醬鴨舌、糟銀丁、鹽水豆、漬青梗，都是常見的便宜東西，配上青梅酒卻妙不可言。

可這種吃法卻不是瀘州本地的吃法，更像是那些有底蘊的清貴文人小酌時助詩興的搭配。沒想到胡都古還懂這個，錦熙揚眉瞥了他一眼。

胡都古今天穿了件明藍云緞長袍，上頭用極細的絲線疏疏朗朗的繡了幾桿修竹，領口處露著一圈雪貂風毛，那毛細致到了極點，順著他的頜線柔柔的貼在他臉上，更把他那張臉襯的容顏出眾。

要是初次見面，怎么看他都是一個清貴無華的世家子弟，日子過的精致而享受。可惜……她們不是初次見面。

一瞥的功夫，胡都古已笑瞇瞇的遞給她一條擦手的熱布巾。“這幾樣小菜都是這家店的招牌，東西不貴，味道卻妙不可言，楊姑娘賞臉嘗嘗？”

錦熙別開臉，“不用了！胡公子有什么話直說，別拐彎抹角浪費時間。”

胡都古一拍大腿，笑道：“楊姑娘果然是爽快人，即然如此，我也爽快些，李師爺在我手上！”

錦熙攏在袖子里的指尖微緊，卻沒說話。

胡都古瞧著她笑道：“楊姑娘怎么不問問，李師爺為什么在我手上？或者問問，我想干什么？”

錦熙唇角一彎，“李師爺跟我非親非故，我為什么要問？至于你想干什么，跟我更沒關系。”

胡都古往前探了探身子，“楊姑娘不怕李師爺出面告發你偽造公文，陷害靖國公府？”

“我一直以為胡公子是個聰明人，沒想到……”錦熙站起來，用一種憐憫的目光，居高臨下瞥著他。

要是幾天前，這對她來說簡直是致命的威脅。可現在，木已成舟，羅平又在扳倒靖國公府的案子中得了好處，就算李師爺出面告她，羅平也絕不會承認那些公文是假的。

日后有人翻案，又跟她有什么關系，再過幾天，世上就沒有‘楊錦熙’這個人了。

胡都古也抬眼瞧著她，忽地放聲大笑，這女人冰雪聰明，這種話果然嚇不住她。

胡都古也不再廢話，直接道：“讓我放過李師爺一家也容易，只要……”說到這兒，他故意頓住，似笑非笑的看著錦熙，等著錦熙催問他‘只要什么’。

誰知錦熙像沒聽見似的，把頰邊的碎發攏到耳后，轉身就走。

她自忖沒有絕色到讓人喪失理智的地步，更何況以那人清冷多疑的性情，他也絕不會讓自已失控，更不可能因為這點失控，就隨口承諾要給她一個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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