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毀盟重生
秋日里,京城國伯府,府內最荒涼偏僻的一處小院,窗外銀杏葉燦爛奪目,陽光刺透葉間、穿過窗格傾瀉地磚上,再無力往屋子更里頭照去。
三少奶奶南懷珂在屋里坐著,身上布滿青紫的傷痕,臉上還有兩道可怖的疤痕。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穿著體面的老媽子,手中漆盤上頭擱著一碗藥。
走到近處放下藥,老媽子面含輕蔑地說:“我們太太知道三少奶奶病了,讓我給您送藥。”
她沒記錯的話,這三奶奶如今不過二十歲,常年獨居平日根本無人探訪,只聽說三少爺“興致”好的時候偶爾來一次,卻從不在這過夜。
韶華之年頭上已生出銀絲,發髻只用兩根木筷松松簪著,實在不是她這個年紀、這樣的身份該有的境況。
一雙又紅又腫的手上布滿經年累月的凍瘡。除了一些干柴,全府唯獨不向此處供應炭火,這院子又偏又冷,難怪現在這時節就已發作。
如今井水太涼沒有熱水,南懷珂為避受涼風寒已許久沒有洗頭,此刻發絲油膩膩的貼合在頭皮上令人作嘔。盡管如此,她仍盡力將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不許自己蓬頭垢面。
真是窮酸樣,老媽子心里想著,又記掛起自己的主子的囑托,于是趕緊催她喝藥。
南懷珂瞧著那碗湯藥卻不說話。
嫁進北安伯府的三年,她只吃到過一次藥,便是新婚幾個月后的一碗絕育湯。
那是她的婆婆命人給她強灌下去的,當時她的夫君潘世謙,正不知躺在哪房溫香軟玉的懷里尋歡作樂。
今日這些人倒怎么想起讓她喝藥了?
可笑,那倒是這屋里唯一一樣熱氣騰騰的東西。
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季節,婆婆也從不準人給她送炭過冬。她只能喝冷水,用冰涼的井水擦洗身體,無數次凍得瑟瑟發抖裹著打滿補丁的薄被取暖。
南懷珂瞧著褐色的藥湯,臉上浮出一絲冰涼的笑意,慢慢將眼光挪到老媽子的身上。老媽子被她的目光盯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就躲開那雙清澈凌厲的眸子往旁看去。
這心虛的樣子使她明白了這碗藥的用意。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嘴角若有若無浮出一絲凄慘的笑容。
“去請你家太太來。”
老媽子“啊”了一聲,這才抬頭去看她。
“我說去請我婆婆來,告訴她,要是想我喝這藥,就親自過來。”
來人無動于衷。
她從木匣子取出僅剩的一支點翠鳳頭步搖釵,這是她的陪嫁,也是母親留給她最后的遺物。
將步搖遞到老媽子手中,她再次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說:“去請我婆婆過來。”她的身量本就高挑,此刻大有居高臨下的威儀感。
老媽子膝蓋一軟差點就跪了下來,瞧了一眼手中的好東西道:“三奶奶說得這樣客氣做什么,我這就替您回個話,您且寬心等著。”
說話就走。跨出門檻后又看了一眼站在陰影處的南懷珂,心道怪怪,要不怎么說是岐國公府嫡出的大小姐呢,事到如今竟還有這樣的氣度,當真是被這兩家子白白糟踐,可惜了。
待人走遠了,南懷珂才疲累得扶著床架坐下。
當初為父守孝剛滿三年,她就被承襲了父親爵位的二伯嫁到北安伯家。夫妻二人本就沒什么情誼,夫君的脾氣又十分暴躁。
她努力孝敬公婆,善待所有人。可不知什么原因,婆家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冷淡,最后幾乎可以用惡劣兩個字形容,時常平白無故就是一頓打罵。
再后來,她便被趕到這院子獨居,對外說是養病,其實形同軟禁。
娘家已無父母替她做主,二伯和二嬸當她是潑出去的水從來不聞不問,她只能獨自在這里勉強掙扎著生存。可是她這個莫名不受歡迎的人,要在這個家生存是何其艱難。
那夜潘世謙怒氣沖沖闖進院子,她只是為自己分辨兩句,他卻用碎片在她臉上深深劃了兩道傷口,虐待一番揚長而去。
根本沒有人管她的死活,她是自己忍著痛楚一針一線將傷口縫合起來的。
她不甘心,她是岐國公嫡出的長女,父親一向看重她,何以父親死后要落到這個地步?
正胡思亂想,門外一陣響動,丫鬟媽媽簇擁著她的婆婆北安伯夫人來了。
潘家的國伯夫人衣著華貴,一席織金飛鳥染花長裙華麗奪目。她瞟了三兒媳一眼又嫌惡地掃視了一眼這個屋子,也不肯就坐,就這么站在門口。
“母親也瞧不上這個院子嗎?難怪要讓我住了。”南懷珂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只是兩條疤痕實在太過猙獰。
“有話就直說,府里還忙得很。”
“這樣絕情嗎……既然能下令送我上路,就不能和我多說兩句?”
潘夫人這才慢悠悠說:“你說的話我怎么聽得不太明白。”
“這里又沒有旁人,何必還要惺惺作態?這藥不就是送我上路的?”
“這是補藥,你近來身子弱,喝了大有益處。”
南懷珂從心底瞧不上她敢做不敢認的樣子,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值得遮掩?她款款走過去拖過碗說:“既然是潘家的愿望,我可以喝,只請您告訴我為什么這些年要這樣作踐我?”
潘夫人只是盯著藥碗不說話,顯然非常在意。
南懷珂在心里嘆了口氣,她早就對這生活絕望,茍延殘喘毫無意義。既然潘家由著兒子虐待她囚禁她,又厭惡她到非死不可的境地,那她就成全他們。
她將碗端起湊到唇邊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
“如您的意了,”摔下碗,南懷珂眼圈泛紅冷笑著問:“現在可以告訴我原委了嗎?”
潘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你也不能怨我們潘家,要恨,就恨那個從一開始就打算犧牲你的娘家。旁的你雖不知,可這大齊的儲位之爭你總該知道一二吧。我們潘家,便是自始至終都要保全太子,輔佐他登上皇位的。”
“那和我有什么關系?”
“你們南家承諾和我們一同輔佐太子,故此,你二伯答應和合兩姓之好以做盟約。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誰想原來拿你嫁過來只是個幌子。
他的真實意圖根本就是想要攀附五皇子,再讓他自己的女兒嫁給五皇子,將來好當他的國丈。打得這樣如意算盤可是真正擺了我們一道,這筆賬自然只能先從你這討些利息。”
南懷珂聽得瞠目結舌。
雖然二伯二嬸當她是潑出去的水,可為著二嬸當日那句“珂兒,二嬸待你是和待自己女兒一樣的”,她對家人還是抱有一絲幻想,萬萬想不到婚姻的背后是這樣齷齪的真相。
“到底是年輕,還是天真的可怕。”潘夫人的嘴角掛著一抹譏諷:“你自己想一想,除了你父親的那個義子來過幾回被擋了回去,國公府可還有人上門瞧過你、問過你?”
是啊,沒有,從來沒有!她頹然跌坐在椅上悶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是一顆棄子,只是用來迷惑潘家的障眼法。只要她嫁過來,至于兩家撕破臉后她要如何立足,根本不在南家的考慮范圍之內。
他們竟連一絲骨肉親情都不顧。
國公府這么多年的榮華富貴高枕無憂,除了世襲的尊榮,所仰仗的可都是她父親長年戍守海疆,靠著鐵骨錚錚的軍功換回來的!
父親一死,二房對她居然連一點憐惜都沒有!
可是潘家又能好到哪去,爭儲本就是一場豪賭,盟友可聚可散。賭輸便罷,他們看她礙眼完全可以將她和離或休去,卻偏偏為了泄憤,將無辜的她軟禁起來蹂躪折磨。
所有人都知道她此去是兇多吉少,卻都堆著笑臉敲鑼打鼓送她來赴死,和和氣氣的一團中,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在她震驚、痛苦、呆滯的空檔,潘夫人已經離開,留下一句“把門鎖上”。可笑,他們竟然還怕她會逃走。
她已經無處可去,心寒猶勝天寒。
嗓子和胃里的灼燒感越來越濃,身上開始乏力,藥性已經發作。她站了起來,又重重摔在地上,正壓著身上被打的淤傷,痛得她忍不住裂開嘴哼了一聲。
不行,她還想死得有點尊嚴!
南懷珂努力往前膝行幾步,艱難地爬到床上躺下。身上一陣陣酸痛、一陣陣發涼。
劇痛中她最后朝窗外看去,恍惚中看到銀杏葉隨著秋風颯颯落下,那樣璀璨奪目,全不似她,無聲無息死得毫無意義。
這一生竟然就這樣了!?她本該轟轟烈烈過一回錦繡人生,偏偏卻死在這個角落,沒有人在乎,沒有人同情。
若能重新活一回,她該對得起自己尊貴的身份,將這些卑鄙的人都踩在腳底,看著他們搖尾乞憐向她告饒,看著他們蝕骨穿心千刀萬剮!
可惜再也沒有這機會了,一朝春盡,世上再無她的立足之地。
黑暗漸漸籠罩,死亡將她吞沒。
搖搖晃晃,胃里越來越難受,恰逢一旁有人又在喋喋不休喊她:“小姐,小姐。”
南懷珂沒有睜眼,仍舊覺得很是昏沉,此時一雙白嫩嫩的小手蓋到她置于膝蓋的手背上,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姐姐快醒醒。”
姐姐?
如同轟雷掣電,她猛然清醒過來睜開眼睛,一個肉呼呼的小腦袋正好面對面對著他,水汪汪的秋波眼正一眨不眨看著自己。
“姐姐。”男孩喊姐姐的尾音拖得很長,足見親昵厚愛的程度。
看著這個管自己叫姐姐的**歲男孩,南懷珂剎那間就濕潤了眼眶,因為,這竟然是自己的親弟弟南崇禮!...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藍色書吧”,即可第一時間找到本站哦。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