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一套衣服的膽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一套衣服的膽子
朝廷大事……是啊,圣德皇帝也同樣尸骨未寒呢。
衛襄心里有些凄涼的想著。
衛程將妹妹的失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嘆了一聲安慰她:
“你心里過不去姨母這個坎,哥哥都知道。但襄襄你得知道,逝者已矣,活著的人人還要掙扎著活下去。”
“戰爭這種泥沼,一旦陷進去,想要拔出來就太難了。大周千千萬萬的百姓需要兩國和平,我們大周雖然不懼毗陵,但也不能太拂了他們的面子。”
“我明白,哥哥。”
衛襄坐在院中的花樹下,幾許閑愁落在臉上。
她重生而來,想要逆天改命。
如今看來,卻不盡如人意。
接下來,她大概只有與扶桑斗爭到底,不死不休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過了沒幾日,朝廷果然搬出皇帝的圣旨,著禮部籌備,設宴款待毗陵來使,特命各王公大臣攜家眷進宮同樂。
衛國公府一家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要是擱在從前,衛國公夫人一定是忙碌著命人給小女兒做衣服打首飾,唯恐她哪里不出挑。
但現在,一來是自己的親姐姐剛剛沒了,二來,衛國公夫人心里也存著一點疑惑。
夜深人靜無人的時候,她悄悄地在帳中問衛國公:
“聽說此次前來的是毗陵的四皇子,似乎有和親之意,這事兒到底是真的假的?”
衛國公拈須沉吟半晌,道:
“約莫是有幾分這意思的,不然讓女眷們一同進宮去做什么?毗陵國的使者中又沒有女眷。”
衛國公夫人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件事情是八九不離十了。
她嘆氣道:
“皇上也不知道會不會答應和親之事……要我說,如今大周兵強馬盛,又不懼毗陵,何苦讓我們大周金尊玉貴的女兒遠走異國,老死他鄉呢?”
“唉,這就是皇上的事情了,我們做臣子的也干涉不得。”
衛國公感嘆了一句,又道:
“遙想當年,盛唐之下,就連太宗皇帝都不得不送宗室公主和親,更不用說如今,皇上剛剛登基,萬事都還沒理順,這個時候無論哪邊出點岔子,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聽丈夫這么說,衛國公夫人也只得沉默了下去。
家國大事,也不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左右得了的,如果真有和親之事,她也只能想想辦法,讓自己的襄襄不要被選中。
不然又是一場大麻煩。
但到了宴會的前一日,宮中卻忽然送來了一套月白織銀線宮裝,連著連帶著一整套的羊脂玉首飾,說是給二小姐穿戴的。
衛國公夫人一看到這套行頭,手都抖了:
“皇上這是什么意思?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還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這衣服和首飾,雖說并沒有大紅大紫,金光燦燦地犯著國喪的忌諱,但衛國公夫人可以想象的出來,小女兒若是穿上這套衣服,戴上這些首飾,在一眾穿戴不敢逾越的貴女中會有多顯眼。
前來送東西的內侍笑瞇瞇地回道:
“國公夫人這是哪里話,不管是皇上的意思,還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總歸皇上和皇后娘娘是一體的。國公夫人和二小姐盡管接著吧,這在各家宗親貴戚中,二小姐還是獨一份兒呢!”
獨一份兒……衛國公夫人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兒。
等那內侍一走,衛國公夫人立刻就哭了:
“皇上和阿錦這是什么意思?難道真的想送咱們襄襄去和親嗎?”
世子夫人吳氏連忙安慰婆婆:
“婆母,就算皇上有這個意思,皇后娘娘也斷然不會同意的,這套禮服能送到咱們家里,定然也是經了皇后娘娘的手的,皇后娘娘做事,您還不放心嗎?”
這話說得衛國公夫人心頭暫時沒那么慌了,她抬起頭看著兒媳:
“要不,你即刻進宮問問皇后娘娘的意思?”
“這……”
吳明秀很是為難。
宮中剛剛將禮服送過來,自己就進宮去問,未免顯得有些太扎眼。
婆婆一輩子順風順水,在她心里,大概是沒什么事兒不能干的。
好在一直坐在桌旁一言不發的衛襄終于說話了。
“娘親您就別為難嫂子和姐姐了。禮服剛剛送過來,咱們家就進宮去問,咱們家外戚跋扈的名聲就該徹底坐實了。再說,娘親您覺得,就算是那毗陵使者真的看中了我,他就有本事將我帶回去嗎?”
衛襄站起來,拿了張帕子親自給衛國公夫人擦了擦眼淚,柔聲勸道:
“娘親您可別忘了,您的女兒如今可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大周貴女——我還是東海蓬萊的弟子。”
“這……你的意思是說,你的親事,是要經過蓬萊仙門同意的?”
衛國公夫人這才冷靜下來想了一想,得出這個結論。
衛襄點點頭:
“沒錯,既然入了蓬萊門下,怎么能不經師門同意呢?天地君親師,除了君親,就數師門最重要了,不是么?”
“所以,就算他們看中了你,也輕易帶不走你。”
衛國公夫人總算是徹底轉過這個彎兒來了,心口的大石放了下來,但轉念一想,瞬間又有些哀傷愧疚:
“從前人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我還不信。可如今,你姐姐這樣……襄襄,你姐姐如今因為皇上不肯再納嬪妃之事,處境也是有些艱難,日日被那些多管閑事的朝臣們非議,說她悍妒。這次的事情,如果真是你姐姐的主意,娘親希望你,千萬不要怪她。”
沒辦法,手心手背都是肉,衛國公夫人思來想去,也只能如此叮囑小女兒,總不能眼看著兩姐妹因為這件事生份。
聽娘親這么說,衛襄就摟著衛國公夫人,笑嘻嘻地安慰她,半點傷心的樣子都沒有:
“自幼就是姐姐為我遮風擋雨,如今只不過是要我幫點小忙而已,我怪她做什么?能為姐姐分憂,我高興的很。”
“我的襄襄真是懂事了!”衛國公夫人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地嘆道。
衛國公世子夫人吳明秀站在一邊一直沒有再說話,心里卻也是著實感激自己的小姑子這個時候站出來幫自己解圍。
要不是襄襄站出來說話,她不管怎么做都是錯。
拒絕婆婆就顯得有些不孝,但要應承下來,以后怕是要在皇上和皇后那里落得個不懂事的印象。
從前家中姐妹雖然羨慕她嫁得好人家,卻也都告誡過她,她的小姑子就是惡名滿長安的衛襄,是個任性跋扈,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主兒,說怕她以后會被這個小姑子欺負。
但從成婚那日起到如今,一樁樁事看下來,絕對是訛傳。
懷著滿心的感激,隨后出了正院的門,吳明秀很真誠地跟衛襄道謝:
“方才,多謝襄襄開解娘親了,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衛襄依舊是笑臉以對,挽著嫂子的手親親熱熱地走著,笑道:
“嫂子跟我說這話就見外了,往日里我不在家,還不是全憑嫂子在娘親面前晨昏定醒,百般周全,替我這個不孝女盡了孝了?今日娘親也是一時想不到,嫂子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原本在吳明秀的預期里,她跟小姑子道謝,依著小姑子的性子,大概會大大咧咧地揮揮手,說聲不用謝。
但她萬萬沒想到小姑子說的這幾句話,卻是句句說到了她的心坎兒上,她眼窩一熱,眼淚都差點掉了下來。
她連忙拿著帕子掩口咳嗽了幾聲遮掩過去,感激道:
“娘親往日里待我也是萬般好,今日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么?襄襄你對娘親的孝心,我們也都是知道的。我能嫁進國公府,又能得了娘親這般愛護小輩的婆母,襄襄這般善解人意的妹妹,實在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
衛襄不著痕跡地拍了拍吳明秀的肩,似是撫慰般笑道:
“我哥能娶到嫂子這般賢良淑德的女子為妻,才是我們三生修來的福氣呢!”
姑嫂二人又說了幾句話,走到岔路口才分開,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跟在吳明秀身后的丫鬟抬眼覷了覷,仍舊能看到世子夫人眼中的淚光盈盈。
她是吳明秀陪嫁來的大丫鬟,向來貼心,連忙緊走幾步悄聲安慰道:
“世子夫人可別難過了,今日雖然夫人一時糊涂,但誰也沒怪您。”
吳明秀朝她擺擺手,擦了擦眼角:
“你不懂……我不是怕夫人怪我,我只是覺得,我所做的一切,終于不至于埋沒。”
丫鬟聽她這么說,也就懂了。
俗話說的好,高門婦難為。
世子夫人從一介平凡官宦之家嫁入這國公府,向來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
如今聽見二小姐行事說話如此貼心,表明夫人的辛苦和付出,衛國公府的人都是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對一個嫁做人婦的女子來說,這種認可何其珍貴。
世子夫人心中感觸,也是情理之中吧。
主仆二人也沒再多說話,一路無言走了回去。
但吳明秀已然在心中下定決心,以后誰敢說她小姑子的壞話,她就跟誰沒完!
那邊衛襄回了自己的院子,望著眼前在透進來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織銀線宮裝,窩在軟榻上睜著眼發呆,什么話也沒說。
香蘭將那衣服和首飾妥妥貼貼地收拾好,回頭見著二小姐這樣,估摸著她心中是不是不痛快,不禁覺得如今的二小姐有些可憐。
從前的二小姐是何等任性的性子,心中不痛快,那是絕不可能藏著掖著,自己受著的,根本就是個捅破天也不怕的人。
可是如今的二小姐,一套衣服而已,她居然也要委屈自己至此。
這可太不像二小姐了。
香蘭想了一時,端了盞茶過來給衛襄,勸道:
“其實二小姐如果心中不愿,明日大可不必穿的,反正上頭也只是賜了衣服下來,并沒有指定了必須明日穿這一套衣服。”
香蘭說完,就見衛襄斜斜一眼睇了過來,似笑非笑:
“你這丫頭,是攛掇著我去跟我自己的姐姐姐夫打這點兒言語上的機鋒?”
香蘭從沒被二小姐用這樣的眼神看過,頓時后背一涼,立刻跪在了地上:
“奴婢不敢!”
“嗯,不敢就好。”
衛襄見她嚇成這個樣子,面色才恢復了平常,從榻上站起來,走到那套衣飾前,伸手摸了摸,才轉頭道:
“香蘭,從前我年紀小,不知道我們這等人家的艱難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也就要分得清什么事傻逞能,什么事真大膽。不過一套衣服而已,我難道還沒膽子穿嗎?你家小姐我的膽子,不在這一套衣服上。”
原本還替自家小姐委屈的香蘭瞬間蒙圈了,二小姐怎么越說,她越糊涂啊?
國公府這等人家,已經是大周頂頂榮華富貴的人家了,有什么艱難呢?再說二小姐,這膽子到底是大了還是小了?
衛襄見香蘭一臉迷茫,也就沒有再說下去。
雖然是高門內的丫鬟,于人間富貴上多些見識,但畢竟自幼耳濡目染導致的見識擺在那里。
她和前世那個被寵壞了的自己沒什么區別,從來看見的都只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一般的繁華昌盛,卻不曾經歷過滄桑浮沉,看不見這繁華昌盛之下如同沙堆一般的虛無。
在這凡間,榮華富貴與否,往往不過是上位者的一念之間啊。
但有一件事,衛襄覺得是必須要叮囑香蘭的:
“以后我不常在家,我會送你去娘親那邊當差,你多看著點世子夫人那邊,若有能照顧到世子夫人,或者需要提點娘親的事情,你就多照顧,多提點,將來少不了你的好處。”
香蘭抬起頭,差點哭了:
“二小姐,奴婢知錯了,您別不要奴婢啊!”
“不是不要你,是想讓你發揮點兒大用處,別一輩子困在這以后空無一人的院子里,虛耗青春。”
能去夫人的院子里,固然很好,可二小姐說這話的意思,是這個院子里以后就沒人了嗎?
香蘭想起曾經這個院子里的熱鬧,忍不住哀戚道:
“二小姐,您以后,真的就要留在東海了嗎?”
“那當然,修仙是一輩子的事情,總不能半途而廢,我以后,終歸是要離這個凡塵越來越遠的。”
衛襄很無情地坦白。
香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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