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夢境
第二百零四章夢境
衛襄的劍刃堪堪停留在鏡面上,從胖胖的角度看過去,就像是衛襄將長劍架在了那小娃娃的脖子上一樣。
小娃娃哭得撕心裂肺,剛剛還喊得挺兇的胖胖,霎時就心軟了。
它以為小姐姐善良又可愛,大概是不會動手的,哪知道小姐姐如今是真兇啊。
它有些后悔,小心翼翼地在衛襄的耳朵上揪了揪:
“小姐姐……先,先別傷他,讓他慢慢說嘛……”
“就是嘛,我又不是不說,小姐姐你這么兇干嘛,幾萬年了都沒有人像你對我這么兇……”
小娃娃繼續哭唧唧地叫著。
“那是他們膽小如鼠不敢打你!”
衛襄有點兒煩躁:
“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愛說不說,別啰嗦!”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這小娃娃說出來的話,她可能會不愛聽,甚至她隱隱約約,有些希望這小娃娃有點兒骨氣,打死不說。
但很顯然,無論人也好,還是妖也好,還是鏡子里這怪異的小娃娃也好,大部分時候,都是威武可以屈的,骨氣這種東西嘛——對一個鏡子里的小妖怪來說,不存在的。
小娃娃抹了抹眼睛,從指縫里偷偷地瞥了一眼鏡子外面焦躁不安的少女,又看了看遠處站著的那個比妖精還好看的男子,一五一十地開始說:
“我雖然是面鏡子,可我是個神鏡,我有眼睛,還有靈智,我能上知天文地理,下知前世今生……”
“能不能先別吹牛,你個神經?”胖胖有點兒后悔自己不該出聲幫這個就愛胡扯的小妖怪。
“這怎么能是吹牛呢?你肯定是嫉妒本神鏡如此高大上!”
小娃娃不滿地嘟囔,接著說道:
“反正我在這里好幾萬年了,從我面前走過去的人,我都認得,不管你是前世,還是今生只要你來過,我都能記得。小姐姐你前世的時候來過這里,不過那會兒你可真膽小,話都沒好好跟我說,你說我多不容易,盼了幾千年才又盼來個人,你都沒有多陪陪我……”
“能不能別啰嗦,說重點!他是怎么回事?!”
衛襄指了指站在后面的尉遲嘉,覺得腦袋疼,如今這年頭,妖怪都這么話癆嗎?
她是隱約不希望這鏡童說出什么她不愛聽的話來,可要弄清楚的,終歸還是要弄清楚的呀。
鏡童嚇得一哆嗦,再也不敢胡扯了,利利索索地交待了自己知道那點兒事兒:
“他,他前世也來過,就是在你走之后,他就來了。本來我想吃了他的,可我出不去,最后也就算了……然后……”
“然后呢?”一看這小妖怪吞吞吐吐的樣子衛襄就來氣,直接拿劍在鏡面上敲了幾下。
“然后我讓他做了個夢,他就走了……”
鏡童臉更紅了,似乎是羞愧與自己堂堂一個妖怪,居然這么容易就放人走了。
但他除了讓人做夢,也真是沒有別的能耐了。
這么說,前世尉遲嘉也來過這里?他是真的來過這里?!
衛襄回頭看著尉遲嘉,震驚中帶著匪夷所思,心情前所未有地復雜。
前世這個時候的尉遲嘉,是在做什么呢——
那時候的他,只是個從未踏入過東海的凡人吧?他是如何安然無恙來到這里的?
良久,衛襄才回過頭,一只手從光滑明亮的鏡面上慢慢拂過,那種越來越沉的眼神看得鏡童有點兒發抖——
他都已經老實交代了,這小姐姐還想干嘛呀?
過了好一會兒,衛襄帶著幾分縹緲的聲音才低低地飄進鏡童的耳朵里:
“告訴我,你讓他做了什么夢,他居然通過了你這里?”
“做了什么夢?當然是那些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夢境啊……嘿嘿,我給他安排了十個……”
鏡子里的小娃娃發出很是猥瑣的笑聲,得意洋洋中帶著詭異,又讓人覺得好笑又可怕,不過小娃娃剛得意到一半,就被人打斷了。
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在他光潔的鏡面上叩了兩下:
“你再多說一句試試?”
這……鏡童很想說,試試就試試,可他看著就抵在他鼻子尖兒上的那只手,他立刻就慫了。
面前的男子容顏如玉,眉目溫潤,方才望著那個少女的眼神溫柔如同海水,但他眼底驟然迸發出的如同利刃一般的光芒,帶著沉沉的威脅,鏡童毫不懷疑,自己要是再敢說下去,下一刻就會粉身碎骨。
那個小姐姐雖然拿著一把劍在自己面前比比劃劃,但她比劃這么久都沒下手,可見心軟,可這男子,絕對是個心狠手辣的家伙啊。
鏡童立刻停止了自己猥瑣的笑聲,一本正經地道:
“其實沒什么啦,我讓他做的夢和小姐姐你差不多,真的,真的,我其實沒什么本事,除了知道的多,其他的什么都不會,不像我的兄弟姐妹們,他們才是真的能殺人于無形……嘿嘿,小姐姐,你們運氣不錯,遇上我,我也不為難你們了,這次就不讓你們做夢了,你們走吧走吧,趕緊走吧!”
鏡童現在一點兒跟人吹牛聊天的想法都沒了,就想趕緊送走這兩位膽大包天的瘟神。
但惹神容易送神難,衛襄可不是尊容易送走的神。
她一巴掌拍在了光滑的鏡面上:
“我怎么覺著你是怕他不怕我呀?今天我就還非要做這個夢不可了,不然,休想我離開!”
天哪,這小姐姐腦子沒毛病吧?
鏡童在這面鏡子里面呆了幾萬年,第一次遇到這樣主動要求夢的人。
而且衛襄根本沒容他拒絕,直接冷著臉威脅他:
“該讓我做什么夢,你心里有數吧?”
“我,我……有數了……”
鏡童一番支支吾吾,只能苦著臉表示自己明白了。
這小姐姐哪里是想做夢啊,這是想看到前世那個男子的夢境啊!
“你要是敢胡來……”
尉遲嘉見狀不妙,立刻就出口威脅。
鏡童連忙又揚起笑臉伺候好這尊大神:
“小哥哥你放心,該讓你們做什么夢,我心里有數的!”
有數?
尉遲嘉眸中厲色一閃:
“有什么數?”
鏡童這次也學乖了,悄悄給尉遲嘉傳音道:
“當然是讓你也看看小姐姐上輩子做的什么夢啦!”
能看見襄襄上輩子的夢境嗎?
尉遲嘉一怔,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點了點頭。
襄襄想知道他上輩子是怎么走出夢境的,他何嘗不想知道襄襄又是如何走出夢境的呢?
他悄然后退,雙手低垂,不再阻攔襄襄想要重臨夢境的愿望。
左右無論在什么樣的夢境里,他都不曾做過任何有負于襄襄的事。
在進入夢境之前,衛襄一指胖胖,給了鏡童一個警告的眼神:
“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會讓它詛咒你永生永世被困在這里,不得超脫!”
“是是是,小姐姐盡管放心!”
鏡童的娃娃臉上浮現出諂媚的笑容,心中卻是不以為意,一只怪模怪樣的小妖怪,誰怕誰呀?
真以為留下一個監視他的小妖怪,他就會害怕呀?
天真,幼稚!
不過等鏡童開始放出夢境的時候,他才覺得哪里不太對。
“不許耍花招,耍花招你就神魂俱滅。”
那個胖嘟嘟的藍色團子就這么對他輕輕說了一句,聽起來人畜無害,毫無殺傷力。
可是為什么,他只不過是想重新給他們兩個更可怕的夢境罷了,自己居然會有一種魂魄即將被撕裂的錯覺?
不,不,這可不是什么錯覺,這是實打實的,發自靈魂深處的痛苦!
天哪,這怪里怪氣的小妖怪,到底是什么來頭?
鏡童靈魂深處一陣可怖的悸動傳過之后,很快就老實了。
罷了罷了,不過是兩個你情我愿的夢境而已,就讓他們彼此體會一下前世他們各自心中的無奈吧。
鏡童如此安慰自己。
等放完了夢境,確定那兩個人都已經沉溺其中,不可自拔,鏡童才又笑嘻嘻的去跟那小妖怪套近乎:
“嗨,小妖……不,這位神獸大人,您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胖胖啊。”
“不是,我是說您的品種……”
“品種?你把我當什么?當禽獸嗎?你才是禽獸,你全家都是禽獸!”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錯話了,種族,種族!”
“你管我!跟你有關系?”
石洞內,兩只小妖怪開始進行不友好的交流。
另一邊的秘境中,程無心卻在面對跟這截然不同的待遇。
“開始吧,異世的旅行者。”
“如果你能順利走出我的夢境,我就放你過去,如果不能,你就留下來,陪伴那些在孤寂的夢境中苦苦掙扎的魂魄吧,你會成為他們的一員,會在這里陪伴我,千年萬年。”
冷漠威嚴的男子聲音響徹在石洞中,帶著冷冷的回音,讓程無心不自覺的握緊了手里的劍。
可這只是徒勞,面對直指心魔的夢境,現實中的利刃又有什么用呢?
程無心很快認清現實,坐下來,開始進入夢境。
夢境一開始最先出現的,自然是她已經去世多年的父母。
在她幼年時,雙親因為一場車禍驟然離去,她被迫一夜之間長成一個大人。
對于當時只有十三歲的她來說,生活只剩下艱難二字。
無論過了多少年,無論是在什么地方,哪怕換了一個世界,那些生活雕刻在她心里的印記,永遠都存在著。
此刻一進入夢境,程無心就好像回到了最艱難的少年時代。
為了生存,她去飯店刷盤子,去商場打工,受盡白眼和冷落。
她在無數個日夜里,思念自己的父母,思念自己曾經完整的家,但終歸還是要面對冰冷的現實。
一直到二十五歲,她也因為車禍喪生,穿越到了這個世界,才算是徹底結束了那冷冰冰的人生。
或許是因為時間太長,沖淡了前世的那些悲傷,又或許是因為她有了疼愛她的師父和師叔,還有一群朝夕相處的師弟師妹,她很少再感覺到孤獨。
一直到有一天,她練習御劍,從懸崖上摔下去,被自己的師弟攔腰抱住之后,她才忽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那個叫沈良夜的師弟,已經悄悄住進了她心里。
但這樣一朵悄悄盛開的愛情之花,并沒能結出什么像樣的果子來。
欲拒還迎的曖昧里,時光悄然流逝,想放手,舍不得。想抓住,卻抓不住。
很多時候她都會懷疑,自己穿到這個世界來,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難道就是為了讓她經歷一場無望的愛情,讓她把上輩子沒吃過的苦頭全部補上嗎?
前世今生所有悲傷的時刻,就這么在夢境中齊齊涌來,走馬觀花一般,卻又無限冗長。
“這樣的人生,是不是很痛苦?活著,是不是很累?”
有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悄悄問道,帶著直入人心的魔魅,拉扯著她本就灰敗的心。
是啊,她擁有的,到最后總會失去,她想要的,也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所以這樣的人生,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恍恍惚惚中,無限的頹然悲傷和絕望占據了她全部的思緒。
“走吧,跟我走吧,離開這個讓你痛苦的世界,你就永遠不會再痛苦了……”
還是那個如同魔音一般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聲呢喃,帶著她渴盼已久的溫情。
走吧,就這么走吧……
程無心不再掙扎,將自己的靈魂徹底沉溺在這樣的柔情中,由著這份柔情,引領她走向湮滅,得到永久的安寧。
湛藍如同寶石一般的大海,潮來潮去,溫柔如同母親的雙手,海水歡呼著來迎接她,將她擁進自己的懷抱。
程無心站在海里,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岸上——
空空如也的岸邊,什么都沒有。
她轉身,朝著深海走去。
身后卻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
“程無心!程無心!”
夜色涼如水,正在打坐的清潤男子忽然吶喊出聲,抬手捂住了心口。
疼,太疼了!就好像有人生生從他心口上剜去了一塊肉那般疼!
程無心出了什么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良夜從地上跳起,直奔蓬萊閣大殿而去,不管不顧地一把推開了師父的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瘋了般叩首:
“師父,我要去語凝海,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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