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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9011321: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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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山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又不像是在做夢。
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是因為莫離師兄已經死了上百年了,又怎么會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可如果是在做夢,哪里有這么清晰逼真的夢?
“莫離師兄……”
想了想,德山老頭還是朝著不遠處的人走了過去,像是幼年初相逢時一般抓住了眼前藍衣男子寬大的衣袖。
“是德山啊,你來了,我在這里等你好多年了。”
藍衣男子微微一笑,風華絕代。
活了一百多年,堪堪成了個老妖精,早已經心志堅毅如磐石一般的德山一聽這句“德山啊”,再也忍不住心中激蕩的情緒,驀然跪下來,死死抓住藍衣男子的衣擺,如同一個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師兄,對不起,對不起!”
藍衣男子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憐憫地望著伏在他腳下痛哭的人,很久之后,才笑著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德山,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殞身語凝海,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與任何人無關。”
“不,是我自己惹了禍,才連累了你,逼得你跳進語凝海,與那人同歸于盡……都是我的錯……”
德山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藏在心中百年的愧疚像是陡然被人撕裂了一個口子,那些醞釀了百年的痛悔傾瀉而出,再也無法阻止。
年少之時,誰人不曾意氣風發?
身為蓬萊弟子,剛剛窺見道門法則的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東海廣闊,任其遨游縱橫,何等肆意快活。
但太過于一時肆意快活的結果就是一輩子的不快活。
他與東海各仙門的弟子,有把臂同游交好的,就有生死相向成仇的。
那一日,他與師兄從語凝海邊兒上路過,碧海波濤間,恰好就遇見了他的生死仇敵。
那人一見他,就帶著幾個同伴持劍上前,一番打斗之后,寡不敵眾,他幾乎死于那人劍下。
而自己的師兄,一直負手站在云端,默默地瞧著語凝海無盡的海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師兄,師兄救命!”
心里帶著幾分對于師兄袖手旁觀的抱怨,他高聲喊道。
師兄這才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那一眼,平靜無波,卻又仿佛帶著幾分決絕,反正他根本看不懂。
然后師兄解下了他的佩劍拋了過來。
“替我把這個交給師父,以后,蓬萊就辛苦你了。”
“師兄,你什么意思……”
他沒明白師兄在說什么,只是下意識地接住劍,踉蹌著在礁石上站穩,愣愣地看向立于半空中的師兄。
師兄沒有再回答他,而是直接轉身,將那三個追殺他的人用了縛仙索一同捆住,然后頭也不回地跳進了語凝海。
“莫離師兄!”
語凝海上響起他撕心裂肺的喊聲,但是那個驚才絕艷的莫離,已經回不來了。
他是怎么克制自己沒有跳下去的,又是怎樣回到師門跟師父交待的,時至今日,他已經記不大清了,他唯一記得的,是最終確認師兄魂燈已滅那一刻,他心底升騰而起的那個念頭——
師兄死了,師兄是被他害死了。
如果不是他肆意妄為,招來仇家,又怎么會連累死師兄呢?
這個念頭,像一根釘子,牢牢地釘在了他的心上,百年來,日漸成了心結,每每午夜夢回,都能夢見當年師父那劈下來的一掌——
“你居然累得你莫離師兄為你殞命,毀我蓬萊根基!”
縱然后來他再也不曾縱情任性,一心修道,縱然他強大到師父最終都將掌門之位傳給了他,但是這一句痛心疾首的斥責就像是一句咒語,時時提醒他,他是個罪人。
而他多想回到那一刻,自己再勇敢一些,自己拖著那些人跳進語凝海,那就不用再背負這一輩子的罪孽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有生之年,他居然還有再見師兄的時候!
德山哭得聲嘶力竭,涕泗橫流,毫無形象,就是伏在地上不肯起來。
僵持了一會兒,藍衣男子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也對著他跪了下來:
“我再說一遍,我跳入語凝海,不是你的錯,而且與任何人無關,是我心甘情愿——至于那三人,我只是順手替師弟你解決了而已。”
與任何人無關?心甘情愿?
再次聽到這種話,德山的哭聲才漸漸停了下來。
四周都是白玉無瑕的墻壁,身邊似乎有水波無聲流動,幽幽的光線充斥在這方天地,如夢似幻。
一切都如一場夢一樣,而夢里,他的師兄跟他說,不是他的錯?
“可是師兄您為何要跳進語凝海這個九死一生之地?”他不明白。
“因為……”眼前風華絕代的男子唇角含笑,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溫柔:“我答應了別人,要回來看他。”
德山越發糊涂:
“您答應了誰?您曾經來過語凝海?”
“答應了一個我……我很喜歡的人。”
風華絕代的男子臉色微微露出些赧然的羞澀,但很快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茫然:
“可我在語凝海沒有找到他,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我就只能踐行來生之約了。”
“來生之約……”德山驀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師兄,您喜歡的人,是那個鏡靈?那您的轉世……”
似乎是知道他要說什么,莫離想要點頭,卻又淡淡搖頭:
“不,我并不知道我會轉世成誰,我也不知道我轉世之后還能不能見到他。”
“那師兄您……”
說起轉世,德山忽然又忍不住老淚橫流——
轉世,轉世,說明師兄是真的死了,他還是身在夢中是嗎?
“我只是一縷殘存的意念罷了,我在這里等你,就是要跟你說清楚,不是你的錯,我的死,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與任何人無關。”
隨著這句話說出來,莫離原本清晰的身影忽然變得若隱若現。
他扶著德山站起來,神情悵惘中帶著淡淡的懊悔痛苦:
“當初我站在這語凝海的上空,忽然就好像看到了他哭泣的臉,所以我義無反顧地跳了下來,但我做的最錯的事情,就是沒有跟你說清楚——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必定會自責愧疚,所以我死之前,殘存了一絲意念在這里等你,而今日,既然等到了你,我也就能放心離去了。”
“師兄!”德山大驚,伸手去抓莫離的衣袖,卻抓了個空。
他怔怔地看著越來越淡去的身影,難以置信:
“莫離師兄,你這樣驚才絕艷的人,真的就為了那個鏡靈,拋棄了蓬萊,拋棄了人世間的一切,只為赴一個來世之約嗎?真的,值得嗎?”
“原本我以為我是不能的,我以為師門親長,世俗條框,哪一樣我都是拋不下的,所以我才沒有留在他的身邊,但是后來……”
漸漸透明的藍衣男子臉上露出解脫一般的笑意:
“我發現,原來我能的。無論如何驚才絕艷,無論如何被人敬仰,寄托希望,這天地間,少了我,都是一樣的。可那個人,不一樣——我多希望,能再見他歡喜一笑。所以,這些都是值得的,無論我能不能再次見到他,都是值得的。”
“原來是這樣……師兄,我見到了你的轉世,如你所愿,她是一個女子,我,我還收了她做徒弟。”
德山的眼淚無聲地溶入透明的水中,旋即又露出笑容,喃喃說道。
他站直了身子,才恭恭敬敬地朝著幾乎已經看不見的人影行禮告別:
“師兄放心去吧,我已經知道了,不是我的錯。”
“好。”
風華絕代的男子隨著這一個字說出口,再也不見了人影。
白玉一般的石洞內再次寂靜無聲,無聲流動的水波中仿佛從來沒有來過這么一個人。
德山環視四周,然后舉步前行。
他已經知道這是哪里了,這里是語凝海啊。
這是一個可以給你一個夢境,然后或生或死的地方。
而他,已經死而復生了。
不是你的錯,德山,你此生可以俯仰之間無愧于天地了。
蕪青在湖泊邊一直等了半日,都沒見師兄再上來。
她不由得有些焦急,想親自下去尋,又心知自己心緒不穩,貿然下去的確不妥,一個不好就辜負了師兄的好意了。
她冷靜下來,索性讓幻蝶回蓬萊一趟,讓萊蕪師兄來看看。
幻蝶應了,很快展翅去了,不多時卻又回返了。
幻蝶的身后還跟了個高高瘦瘦的少年,正是德山的四弟子祁連。
“蕪青師叔,師父已經回蓬萊了!”
蕪青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回去了?師兄是從哪里回去的?這,這里真的通著別處不成?”
既然師兄已經安然返回,蕪青也就沒有心思再在這里找線索了,火速回了蓬萊。
蓬萊閣大殿里,德山老頭正眉飛色舞地跟萊蕪商量自己的計劃:
“……要我說,扶桑故地離咱們更近,也只是一個湖泊大小,比起語凝海,沒那么兇險,但是功用,卻是相同的,我們可以將這些不成器的弟子全都丟下去,去試試自己的心魔……”
“師兄所言,的確是大機緣,但是他們的修為還較為低微,根本不足以去接受這樣的試煉,一個不小心,命就沒了……”
“這種事情嘛,生死有命,成與不成,那都是天意,連襄襄這個最不成器的都勘破了心魔,更何況別人?”
面對萊蕪的憂慮,德山老頭只是大大咧咧地揮揮手,稍稍妥協:
“當然,師弟你要是不放心,那就讓良夜先去,畢竟良夜的資質,實在好的很,早日勘破心魔,對他大有好處。”
說起沈良夜,萊蕪倒是笑了:
“良夜師侄的心魔我看就不必去語凝海的夢境中堪了,師兄你只要想辦法讓良夜和無心成了親,那他就什么心魔都沒有了!”
“哎呀師弟,你這可就為難我了,雖說這兩個都是我的徒弟,但是牛不喝水強按頭這種事情,我一個做人師父的,怎么好意思做?”
德山老頭瞪著眼睛,翹著胡子說道。
蕪青站在門口,望著大殿內說得熱鬧的兩個師兄,忽然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確切地說,是德山師兄哪里不一樣了。
她入門晚,又因為師父管的嚴,多數時間埋頭苦修,所以傳說中意氣風發,縱橫東海的德山師兄她其實沒見過多少時日。
只記得常常尋不到蹤跡的德山師兄忽然有一日就穩重了起來,勤學苦修,還將蓬萊的撫仙神獸降服做了鎮魂獸,一時之間引得東海眾人驚嘆。
而后來,不管是繼任掌門,還是收得可心的弟子,德山師兄都再也沒有神采飛揚過。
倒不是說他不笑,而是他即使在笑,也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悶。
他的外貌,更是沒有如同她和萊蕪師兄一般維持下去,很是有些自暴自棄地任由歲月摧殘,生生將他自己變成了個種地的小老頭兒。
她隱約知道德山師兄變成了這樣,和早年殞身的莫離師兄有關系,但也沒往深處想。
可此刻,望著精神頭完全不一樣的德山師兄,蕪青好像有些明白了——德山師兄必然是在那湖泊之下有了什么奇遇,陰差陽錯,解了他的心結。
眼前這個須發斑白,卻精神矍鑠的老頭兒,看著讓人舒心多了。
“德山師兄,你到底去哪里了?害我白白擔心!”
蕪青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笑著走了過去。
大殿內,師兄妹三人開始認真討論語凝海與扶桑神木的關系,山門外,韓知非像是被火燙了一樣跳了起來。
“小師妹,小師妹!”
俊朗的少年幾乎把手揮斷,笑著向緩緩駛來的船迎了過去。
小船上,賀蘭辰懷里抱著衛曦,尉遲嘉站在衛襄身后。
一眼看見笑容燦爛迎上來的韓知非,尉遲嘉眼底冷光閃過。
船一停靠,面對差點兒跳上船來巴結衛襄的少年,尉遲嘉不動聲色地站在了衛襄面前,將少年的熱情完全擋住,冷冷一笑:
“我和賀蘭師兄好歹也是兩個大活人,韓師兄就這般對我們視而不見嗎?”
“啊?視而不見?”韓知非愣了一下,直覺不好,趕忙退了回去訕訕笑道:“哪里哪里,我是高興小師妹終于回來了,師父一定會開心的……”
衛襄卻懶得去理這兩人之間的暗涌,站在船舷邊上,看著腳下漫上來的海水,神情晦暗不明:
“這海水是怎么回事?扶桑神木被毀,后果居然這般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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