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尖利的聲音落在陳南羽耳朵里,幾乎有些凄厲。
他猛地掀開簾子,大步走到了床前:
“怎么回事?”
“不,夫君你不要過來……”
繡著百合花的床帳被人從里面緊緊地扯住了,女子嗚嗚咽咽的哭聲從遮得嚴嚴實實的帳子里傳出來。
這樣的哭聲前些日子聽過許多回了,此刻又聽見,就像是一條蟲子在心間啃噬一般,陳南羽頓時煩躁起來。
他手臂一抬,“撕啦”一聲將眼前的帳簾直接扯了下來:
“你若是病了就好好看病,何必如此哭哭啼啼……”
然后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整個人也直接沒了聲音。
幽暗昏沉的燈光模模糊糊地照進了床帳中,床帳中,一個憔悴的女子正在捂臉哭泣,隨著光線的照入,更加惶恐地尖叫出聲。
而她雖然竭力遮掩,但是脖子上那密密麻麻瘆人的紅色疹子,還是讓陳南羽明白了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說,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的怒吼聲和仆婦驚訝的尖叫聲打破了冬夜的安靜,陳家內宅忽然地忙亂起來。
睡夢中的衛襄被叫起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胖胖和狐貍精興奮的臉:
“小姐姐,快起來看熱鬧,鬧起來了!”
鬧起來了?
衛襄一個骨碌爬起來,抓了衣服就跟著狐貍精往外跑。
跑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尉遲嘉。
還沒等衛襄問,尉遲嘉就伸手往她身上一拂,將她攬在了自己胸前。
“你干什么?”衛襄掙扎。
尉遲嘉笑了笑,張開自己身上銀白色的大氅,將她嚴嚴實實地裹住了。
“我想姑母并不希望我們倆光明正大去看陳家的熱鬧。”尉遲嘉在沉沉夜色中笑道。
衛襄愣了一下,去抓腰間的海螺,摸了個空。
果然,換衣服什么的就是麻煩。
衛襄此刻深恨自己不學無術,但是有什么辦法呢,她總得親自弄清楚,表哥那個小妾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對。
衛襄認命地將尉遲嘉的大氅拉緊了些,盡量做到面無表情:
“走吧。”
兩人趕到的時候,陳南羽和林氏住的院子里里外外,已經被陳家的仆婦團團圍住。
衛襄只能掐滅了最后一絲希望,老老實實躲在了尉遲嘉的大氅里走了進去。
屋內,燈火通明,陳夫人滿面怒容地坐在上首,林氏仍舊掩面在帳內哭泣,陳南羽鐵青著臉站在地上。
而那小妾蕓兒,則是伏在地上哭哭啼啼:
“……夫人和大公子明鑒,奴婢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下毒謀害大少奶奶……奴婢也剛進陳家,奴婢拿什么害大少奶奶啊……”
蕓兒原本就長得清秀柔弱,哭起來更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帳內哭泣的林氏卻猛地坐了起來,怒道:
“明明就是喝了你進門那日端給我的那杯茶我才變成這樣的……”
“少奶奶!”蕓兒不等林氏說完就又開始哭:“奴婢進門那日向您奉茶,大家可都是看著的呀,茶水杯盞也都是大少奶奶您的人準備的,奴婢如何能在其中做得了手***婢真的冤枉啊……夫人,大公子,你們要為奴婢做主啊……”
“可我的人為什么要害我?”林氏怒目喊道,雙手也忘了遮面,露出了斑斑點點的臉。
陳夫人和陳南羽立刻撇開臉去,仿佛多瞧一眼都覺得可怖。
蕓兒倒是沒害怕,繼續哭著爭辯:
“少奶奶,若是您看奴婢不順眼,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發了奴婢,何苦要如此作踐您自己呢……”
“你,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給自己下毒,然后栽贓給你了?你,你好惡毒的心……”
蕓兒的指控太過誅心,林氏氣得一口氣兒上不來,捂著心口倒了下去。
屋子里頓時又是一陣仆婦們亂紛紛的喊叫和哭聲。
衛襄站在角落里,看著眼前亂紛紛的場面,心下忍不住一聲嘆息。
她扯了扯尉遲嘉的手,兩人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剛才的事情,你怎么看?”
一直到走出了院子,尉遲嘉才開口問道。
“這有什么可看的?反正都是一樣的結果。”
“什么結果?”尉遲嘉還是不明白。
“你不知道?”
衛襄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尉遲嘉:
“前世尉遲敬內宅的妻妾相爭,你都沒注意?”
說起他們那個養子的后宅,尉遲嘉倒是想起來了。
前世尉遲敬娶妻之后,也納了幾房妾室,尉遲敬的妻妾也曾經有一次因為內宅之事鬧到衛襄面前來。
當時衛襄已經是柱國公太夫人了,被尉遲敬那些妻妾之事鬧得很是頭疼,因為清官都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她一個養母。
好在衛襄也沒勞什么神,因為她叫了尉遲敬來,直接問他,后宅都管不了,還做什么國公?
尉遲敬回去怎么說的怎么做的,不得而知,但自那以后,除了請安問好,尉遲敬的妻妾再也沒敢鬧到衛襄面前過。
但從頭到尾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所以,尉遲嘉搖搖頭:
“那件事情你解決得太快,我根本什么也沒看出來。”
衛襄:……
她只能揮揮手:
“罷了罷了,你看不出來也就算了,我們直接去那個小妾那里等著吧。”
“去小妾那里?難道,這樣的人不該直接打發出門嗎?”尉遲嘉皺眉。
“呦,難得你還看得出來她不是什么好人啊?看來你倒是比我那大表哥強上幾分。”
衛襄一邊走,一邊跟尉遲嘉解釋:
“其實按照姑姑這個當家夫人的手段呢,自然是嫡妻更重要。大表嫂雖然進門四年無所出,但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若是這件事情真的鬧起來,陳家丟人不說,大表嫂家自然也是不依的。但是呢,我說過,我大表哥對這個小妾,是見色起意。”
“他如今對這個小妾的新鮮勁兒還沒過,肯定會站在小妾這一邊,覺得是自己妻子嫉妒小妾,才出此下策,自己給自己下毒,意圖栽贓小妾。所以呢,兩方相爭,這個蕓兒有大表哥的寵愛,最多也就是被禁足,不會有別的結果。哎,沒辦法,色心一起,好好的男人都成了瞎子。”
衛襄再次感嘆道。
“襄襄。”
依舊將衛襄裹在懷里的尉遲嘉忽然低聲叫她的名字。
衛襄轉過頭:“怎么了?”
“你放心,我永遠都不會讓你陷入這種局面。”
尉遲嘉忽然說道。
衛襄愣了一下,“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不會讓我陷入這種妻妾相爭的局面?你,真是想多了,我當然永遠不會陷入這種局面。”
她不會成為尉遲嘉的妻子,所以,她永遠也不會陷入這種妻妾相爭中。
尉遲嘉的眼神瞬間黯淡,很快又恢復如常。
兩人繼續沉默地沿著花木簇擁的小道往前走,快要走到那個蕓兒的院子的時候,尉遲嘉忽然又停下了腳步,問了一句:
“襄襄,最開始的時候,你也沒有想過嗎?”
最開始的時候……
衛襄眼底閃過一瞬間的悵惘和懷念,卻再一次笑了出來:
“最開始的時候,想過啊,不過那會兒我也還是覺得我永遠不會陷入這種局面,因為那會兒的我想著,真的能嫁給你,那我就是死,也不會讓這個世上有第二個女子同我分享你,你敢納誰作妾,我就敢砍死誰,當然,也包括你。”
暗沉的夜色里有一瞬間的靜默。
跟在后面的胖胖有點兒瑟瑟發抖:
“小姐姐還有這么兇的時候啊?”
狐貍精撇撇嘴:
“這有什么啊,誰面對情敵的時候不是恨不得砍死對方啊。”
“那小姐姐這么說,會不會嚇著姐夫啊?”
“切,他要是能被嚇著,那他也就根本配不上小仙子!”
狐貍精已然看透一切。
果然,尉遲嘉根本沒有被嚇倒,反倒露出更加璀璨明亮的笑容,在夜色里美得驚心動魄:
“嗯,我答應你,以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站在那里不動,任你砍。”
“行了,別自戀了,都說了那是以前。”
衛襄心口又開始猛跳不止,連忙轉過頭,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的小院子:
“快點兒,你再浪費時間,我就自己進去,被抓住了就抓住了,反正我臭名遠揚,我姑姑一家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樣。”
“走吧。”尉遲嘉沒有再說什么,擁著衛襄走了進去。
一片漆黑中,內室的帳子里紅光點點,嬌柔的女子紅腫著眼睛,對著面前的小香爐念念有詞:
“高人救命,高人救命!”
“找高人救命是吧?找我啊。”
外面值夜的丫鬟已經被悄無聲息地放倒了,妖媚入骨的紅衣女子撩起帳簾,笑嘻嘻地說道。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之后,帳內徹底沒了聲息。
紅衣女子朝著身后兩人嫣然一笑:
“好了,直接嚇暈過去了,也省的我們動手了。”
衛襄忍不住扶額:
“這……這么點兒膽子,就敢出來害人?”
“到底是她害人,還是別人想除了她,還兩說呢,先看看再說!”
狐貍精動作嫻熟地將一張符往昏過去的女子額間貼去。
搜魂符一出,事情很快明了。
這蕓兒當初賣身葬父是真的,被陳南羽救助之后起了攀附之心也是真的。
但她一個小門戶出來的女子,有賊心沒賊膽兒也是真的。
以蕓兒的見識,只能大致猜得出對方是個富家公子,至于身家姓名什么的,根本不知道。
所以自幼喪母的蕓兒收了銀子之后,是打算葬了父親之后,再給自己找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的。
沒想到父親下葬當日,她就在家門口遇上了一個自稱是“聽濤真人”的高人。
高人不但告訴她那位富家公子的來歷,還為她出謀劃策,承諾會助她順利進入陳家。
至于原因嘛,那位聽濤真人說了,觀她面相,是個大富大貴,誥命加身的命格。
一般人聽了這話心里高興高興也就罷了,壓根兒不會信,但是蕓兒聽了以后,就信了。
因為她時常做一個夢,夢見自己賣身葬父,最后被人買了去,輾轉進了一個大戶人家作妾,生了雙胎的兒子,最后富貴非凡,還得封誥命。
那個夢格外逼真,逼真到她醒了以后連自己兒子的名字都記著,夢里許多隱隱約約的事情也記得。
所以她立刻就按照那高人的指點,挑了個人多熱鬧的時候,前往陳知府家,哭訴衷情,求見陳家大公子。
結果也果然如她所愿,陳南羽納了她進門,她歡喜不已,對那高人更是感激不盡。
但現實總是殘酷的,進門幾日之后,蕓兒就發現,原來高門妾并不是那么好做的。
陳家并不是普通人家,陳知府祖上世代為官,本就是世家大族,陳南羽的親生母親陳夫人又是衛國公的親妹妹,一般小官家的庶女想要送進陳家做妾,還要怕人家嫌棄呢,以蕓兒的出身,一進門就抬成妾室,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進門好幾日了,蕓兒雖然成了陳南羽的屋里人,陳南羽待她也很好,但還是沒名沒分,隨時都能被主母打發。
這樣尷尬的身份,就算再得寵,也是遭人白眼的,蕓兒的日子著實不好過。
于是蕓兒就找了個機會,托人再去找了那位高人求助。
那位高人應了她所求,直接給了她幾柱香,命她在屋子里點了,所求就會應驗。
蕓兒也是走投無路,顧不得許多了,死馬當活馬醫地試了試,誰知道第二日陳夫人就命人傳話來,讓她去給大少奶奶林氏奉茶,也就是說正式將她抬成了妾室。
蕓兒歡喜不已,連忙去奉了茶,叩拜了林氏。
哪里知道林氏第二日就病倒了,直至如今出了滿頭滿臉的疹子,還一口咬定是她干的。
這事兒蕓兒倒是真冤枉,因為身為妾室的本能,她的確是巴不得林氏倒霉,但她還沒來得及下手呢,怎么這麻煩就找上來了?
如今鬧到這個局面,雖然陳南羽暫時護下了她,可誰知道明日陳夫人和林氏會如何處置她呢?
所以蕓兒就半夜不睡覺,又開始在自己帳子里點香求助,然后就直接被狐貍精給嚇得暈了過去。
“難道,真不是她下的手……可是都跟聽濤那老賊連在一塊兒了,應該沒什么好事吧?”
將這蕓兒所有的記憶看完之后,衛襄疑惑地皺眉。
凝思片刻之后,她抬手將那張搜魂符從蕓兒額頭揭走,還順手端了蕓兒床頭上那個小香爐:
“我們回去研究研究這香,看看有沒有問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關注“優讀文學”看小說,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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