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襄很想安慰尉遲嘉幾句,很想說你不要緊張了,可她到底也不知道該要如何說出口。
最終,她反手握住了尉遲嘉的手掌,纖細如玉的手指與他修長的骨節糾纏在一起,算是無聲的安慰。
但這無聲的微弱柔情卻如同在一片平靜的海面上掀起巨浪,浪潮無風自起,奔雷無聲自來,尉遲嘉毫不遲疑地反手,化被動為主動,將衛襄的手,重新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第一次難以控制自己的力道,幾句將衛襄的手指捏碎。
手指很疼,但是衛襄卻忘記了掙扎,因為此時她眼前的這雙如墨雙眸中,像是燃燒著一片火焰,以燎原之勢,占據了她全部的心神。
海天遼闊,細雨如絲,船舷邊,一紫一藍兩道人影相對而立,如同兩尊佇立千年的雕像,頗有一種地老天荒的架勢。
站在不遠處的西泠和祝言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唯恐打擾了他們,兩人會挨揍。
兩人偷偷溜回船艙之后,西泠才敢出聲發表意見:
“我算是看明白了,小仙子實在是個再虛偽不過的人了——整天喊著自己不喜歡尉遲嘉,你們覺得,這是不喜歡嗎?”
祝言搖搖頭:“不像是不喜歡。”
西泠一聽祝言也是這個意思,立刻就開始大放厥詞:
“所以啊,小仙子就是死鴨子嘴硬,明明一顆芳心早都已經遺落在了尉遲嘉的身上,偏偏還要裝模作樣不承認,也不知道這是折磨誰呢!”
祝言趕緊就攔著:
“女孩子臉皮兒薄,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哪里胡說八道了?你們人類定親成親不都講究個情投意合嗎,小仙子要是不喜歡尉遲嘉,他們倆怎么能成了未婚夫妻呢?所以嘛,小仙子凈說假話!”
“快閉嘴吧你!”
祝言使勁兒給西泠使眼色,就差撲過去捂住他的嘴了,可惜西泠完全就領會不了祝言的好意,得意洋洋地為自己這番言辭下了結論:
“咋了?她能干出這事還不許我說啊?要我說,小仙子這人就倆字兒:矯情!”
“閉嘴!”
祝言再也忍不下去了,冒著挨揍的風險,直接撲倒了西泠!
西泠猛然之間被撲倒,后腦勺都磕在了堅硬的地板上,忍不住惱羞成怒:
“我說你是瘋了吧?干什么呢你?小仙子她……她,她實在是個好人……”
西泠從氣勢洶洶到徹底認慫,也不過用了一剎那的功夫。
因為他終于看到了,站在船艙門口的衛襄。
“我怎么覺得,有的人特別想挨揍呢,大家覺得呢?”
衛襄面無表情的搓了搓兩只手,手指關節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響,一聽就是要打人的前奏。
“小仙子那啥?我,我,我胡說的,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你就把我當個屁,放了我吧……”
西泠嘴上求著饒,心頭在滴血,甚至看向尉遲嘉的眼神也帶著幾哀怨——
含情脈脈的對視,就不能時間長一點嗎?
真是太倒霉了!
衛襄才不管西泠怎么認慫呢,她早就想給這家伙一頓教訓了,真好,機會送上門來了。
于是搓手完畢的衛襄毫不猶豫的上前,一手抓起西泠的白袍子,直接把他抓到甲板上,狠狠一甩扔進了大海。
“不要啊!”
已經了解到這片海域有多危險,西泠發出了殺豬一般的慘叫,不過這慘叫聲很快就被海水淹沒,西泠一頭扎進去的地方很快就水過無痕了。
衛襄再次走進船艙,挺胸抬頭,揚著下巴,態度格外傲慢:
“以后你們有什么想法呢,可以當面跟我說,背后說人可不是個好習慣哦。”
“是是是,我們記住了!”
祝言和蛇妖,以及小白三個人點頭如搗蒜,連聲答應。
衛襄點點頭:
“很好,看在你們態度誠懇的份上,就不追究你們的從犯問題了,我們來說說下一個問題。”
祝言立刻微微躬身,做洗耳恭聽狀。
衛襄將放在桌子上的玉瓶拿起來,在幾人面前晃了晃:
“這里面裝著你們認定的那個爹,那現在你們來說說看,我該拿你們的這個爹怎么辦?”
“你放了我爹,不然我要你好看!”
三人還都沒說話,水缸里就傳出一個稚嫩的男童聲音,兇巴巴的喊著。
小白立刻扭過頭去,將龍魚拍入了水底:
“你先不要說話!”
說完轉過頭,眼神祈求地看著衛襄:
“小仙子,我知道我父親他做錯了事情,但我還是想求小仙子,看在我的面上,饒他一命……”
“這個你放心,我暫時不會取他性命的。”
衛襄看著可憐兮兮的小白,于心不忍,干脆直接跟她表明自己根本沒有取她爹性命的意思:
“我并不是要殺了你父親,我只是想要讓你們勸勸他,讓他放棄抵抗,和我們一起對抗這座聚靈陣吧,不然,我們全都會死在這里的。”
“多謝小仙子,多謝小仙子!”
小白連忙道謝,然后聽明白了衛襄的意思,笑容頃刻就凝固在了臉上。
“小仙子,發生了什么?”小白的臉色逐漸蒼白。
到了這個地步,衛襄也不隱瞞他們了,指了指外面的高空:
“這里的結界正在一點一點崩塌,等到完全崩塌的那一刻,這個地方就會徹底被毀滅,我們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想辦法離開這里,二,摧毀這里的上古大陣——無論是哪一個,都需要你父親積極配合,畢竟說到對這里的了解,還是你父親知道的最多。”
“居然是這樣……小仙子放心,我一定會說服我父親的!”
小白吃了一驚,但還是很快應允了下來。
“嗯,看好你。”
祝言和蛇妖算是亂認爹,但是小白可是這條蛟龍的親閨女,血脈相連是實打實的,不然她用小白來威脅他的時候,他不會妥協。
交待完了小白,衛襄就和尉遲嘉再度走了出去,然后回到了三樓的船艙里開始畫符。
衛襄問尉遲嘉:“你確定,即使我們的本體是靈丹,也走不掉嗎?”
尉遲嘉一邊在桌子上鋪好符紙,一邊繼續跟衛襄解釋:“我們走不掉,正是因為我們的本體是靈丹。”
“難道……”衛襄有了個十分不好的猜想,“這個地方想要吞掉我們?”
尉遲嘉想了想,說道:“也算是,但也不算,因為想要吞掉我們的,不只是這個地方,還有父神留下的一縷魂魄。”
“父神留下的一縷魂魄?”衛襄很迷茫,直覺這水是越來越深了。
“父神是天地初開的創世神,后來被天地不容才殞身的,但他定然是不甘心的,所以才在自己殞身之前布下了這樣的一個陣法,真實目的恐怕并不是聚集什么靈力,而是引我們這樣的人過來,然后,借助我們的軀殼,重生在這個世間——所以我才說,外面的結界的使命,恐怕就是等待我們前來,然后將我們吞噬掉,借助我們生于混沌之間的本體,讓父神重生。”
這下衛襄懂了:
“也就是說,這個父神并不是什么好人,也是個野心勃勃的家伙——那對付這樣的老家伙,我們畫的破靈符,有用嗎?會不會適得其反,只是加速這個結界的毀滅,并不能起到破壞聚靈陣的作用呢?”
“這就得我們親自試一試了。”
尉遲嘉提筆蘸了朱砂,開始筆走游龍地畫符。
衛襄見狀,也不好再說什么,也提了筆,開始了狗爬一樣地畫符,不多時,兩人面前就堆起了高高的一疊符紙。
“符紙有了,可是這片海域這么大,我們怎么能找得到那個聚靈陣呢?”
衛襄站在窗口,有點兒發愁。
他們知道這片海域里肯定是有聚靈陣的,但是他們還沒有找到聚靈陣的具體位置。
尉遲嘉將那些符紙收了起來,遞給衛襄,然后牽著她的手出門:
“這個,我們就要去問問小白和那條龍魚的父親了。走吧,我們先去看看他想開了沒有,到底要不要和我們結為同盟。”
“好。”衛襄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懂,還是聽尉遲嘉的比較好。
不過……
“你是怎么知道得這么多的?就算是認真讀書,認真上早課了,你也應該不知道這些吧?”
衛襄狐疑地問尉遲嘉。
尉遲嘉微微一笑:“因為我把蛟龍腦袋里的東西都看完了,而且,之前在火云宗的時候,我看了不少火云宗的典籍。”
衛襄:……
沒有耐心果然會吃虧啊,而勤奮學習,似乎還真是個能救命的優點呢。
很快,底層的船艙里就多了一個身穿黑色衣袍的中年大叔。
蛟龍爽快地同意了衛襄和尉遲嘉的提議,因為他雖然是主動來這里的,但是從來沒想過自己差點兒困死在這里,更何況,那種無形的父神之力連累得他兩個孩子也萬里迢迢地來到了這里。
所以,除了先和這兩個不受此地影響的人達成同盟,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于是衛襄讓他發了個不聽話就天打五雷轟的毒誓,就把他從玉瓶里放了出來。
然后這本體看起來兇惡猙獰的蛟龍,就化身成了一個長相英武,身形雄偉的中年大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大叔的氣質太過于邪氣,讓衛襄很難想象得出這居然會是小白的親爹。
但是黑袍大叔看著小白和那條龍魚的眼神是絕對做不了假的——即使是父神之力的影響,衛襄也能看得出來他眼中滿含著的專屬于父親的柔情。
“孩子,辛苦你們了,我從來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甚至不知道你們的出生,卻要你們萬里迢迢來找我,我真不配做你們的父親。”
黑袍大叔對著小白和龍魚抱歉地說道,眼底閃爍著濃濃的父愛光芒:
“如果這一次,我們都能從這個地方逃脫,以后我絕對不會再扔下你們不管,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們這么多年受的委屈。”
黑袍大叔說得深情款款,衛襄聽得有點兒反胃。
好吧,她錯了,父愛什么的,那應該都是浮云,不然這世上哪有連孩子的存在都不知道的親爹呢?
而且,如果他沒有刻意利用父神之力引自己的孩子前來,衛襄才不相信小白會無緣無故自己非要跑來救這個素未謀面的父親呢。
好不容易忍著不適聽黑袍大叔和小白敘完了父女之情,衛襄就直接對黑袍大叔發出了提問:
“你既然是來挖那座聚靈陣的,你總該知道,那聚靈陣的陣心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吧?”
“知道知道,幾百年了,我天天在這片海域游蕩,走又走不了,只能到處尋找聚靈陣的具體位置,總算是找著了——不過,你們確定,你們真的能把這聚靈陣帶走嗎?”
黑袍并不知道衛襄和尉遲嘉已經在他的識海中搜刮過了,心有余悸地回憶著:
“那個聚靈陣里面有一縷殘存的魂魄,威壓大得很,我堂堂蛟龍,面對那么一個影子的時候,都忍不住從心底里發抖,你們確定你們能打得過那個影子嗎?”
“能不能打得過,要試了才知道,走吧。”
衛襄一刻都不想等了,如果注定他們走不了,那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黑袍大叔連忙攔住了:
“女娃娃你先不要急,咱們就算是要去,也要等天黑了去,大白天的去,根本找不著地方。”
“還有這一說?這個大陣真是太坑人了!”
衛襄只能怏怏地退了回來,抱怨了一句。
尉遲嘉倒是沒有衛襄這么著急,笑著攬過她,勸慰道:
“今日忙亂,你都沒能好好吃頓飯,趁著天黑還早,你歇息一會兒,我去給你做飯。”
“好啊好啊,那你快去吧!”
衛襄一聽吃的,心頭的不愉快立刻就消失了,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很快,尉遲嘉就在船上自帶的廚房里忙碌了起來,衛襄則是磕著瓜子兒,坐在船舷邊上,輕輕晃著腳,暫時忘卻了諸般擔憂和愁緒。
就在這時,原本平靜的水面“嘩啦”一聲響,一只白海豚露出了巨大的頭顱:
“小仙子這就對了嘛,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可千萬別再口是心非了!”
說話的,正是因為嘴欠被扔到水里的西泠,但是很明顯,這嘴欠的毛病一點兒沒變。
衛襄直接一包瓜子砸在了西泠又白又光的腦袋上,跳下了船舷,朝著海里的西泠撲了過去:
“我是不是三盞茶這么久都沒打過你了?來來來,姑奶奶教你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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