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以后,衛襄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他們在雪原上各種做標記,各種轉悠,然后發現自己走來走去,原先的標記一個也沒找著。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們無論怎么走,都不可能再走回原來的地方。
這片雪原就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只能向前,不能后退,而且你也不知道邊界在哪里。
所以說,那些人從和他們分開的一剎那開始,就意味著再也不可能和他們遇見了。
幸好他們一直都是三個人走在一起,如果是一個人在這片雪原上漫無邊際的走著,即使不會出現幻覺,也遲早會被寂寞和孤獨給逼瘋。
認識到這個事實,衛襄有點兒發愁。
松陵子那老頭兒求著她來的時候,也沒說這火云秘境中會是這種鬼德行啊,現在可好,連回頭路都沒有,她上哪兒去排除那些對火云宗不利的因素?
她又上哪兒去找那些傳說中的秘寶和傳承?
“要不,我們現在就走算了。”
衛襄和尉遲嘉商量道。
一旁的朱云聽著卻是有點兒猶豫。
身為被師父寄予厚望的火云宗繼承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廢柴。
可再怎么廢柴,他也是希望自己能夠為宗門做出點兒什么的。
比如這次進火云秘境,師父跟他說過,如果沒有把握,就不要進來。
再加上師父知道他從前對衛襄的那點心事,覺得他跟進來也是在一旁看著別人秀恩愛,難免會覺得刺眼刺心。
但是他最終還是決定跟來,為的不僅僅是跟著衛襄,更多的,是要為火云宗消除隱患。
可現在,什么線索都沒找著,就這么白白跑一趟就出去,他真的不甘心。
所以朱云思忖再三,最終向衛襄說道:
“衛仙子,你和尉遲公子如果想先回去的話,你們就先回去,我想在這里再轉轉,看看還能不能找到點兒別的異常。”
衛襄聽朱云這么一說,當即反對:
“進來的時候,是一起進來的,要走也要一起走,不然我們自己出去了,你師父還不得哭死在仙云殿?我們再繼續往前走走吧。”
“那,那就……多謝衛仙子了。”
朱云心中感激又慚愧。
衛襄這么說,很顯然是不放心他,而他,真不希望自己是個累贅。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朱云比從前更小心仔細了百倍,每走一步,都恨不得把地上戳出個洞來。
然而“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在這里并不適用,任憑朱云如何小心察看,還是什么都沒發現。
倒是衛襄在夜里無聊溜達的時候,差點兒被什么東西絆倒,然后就在雪里拽啊拽,最后拽出了一具面貌栩栩如生的老頭兒尸體。
沒錯,地上躺著的就是一具尸體,呼吸全無,魂燈已滅,只有面目猙獰的樣貌在向衛襄三人昭示著他生前最后一刻的不甘和絕望。
“哎,這也太可憐了,死了也不能入土為安,就這么曝尸雪原,任由我們這些后來人參觀。”
衛襄很有些同情地感嘆道。
感嘆完了衛襄心頭繃著的那根弦卻松了下來。
能遇到這個老頭的尸體,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們的前路,并不是孤獨而漫無盡頭的啊,頂多就是孤獨的時間長了一點嘛。
確定了這一點兒,衛襄很振奮地決定繼續往下走,然后打算順手挖個坑把這老頭埋起來,嘴里念念有詞:
“驚擾到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勿怪,這里就這條件,我們也找不著黃土,只能把您老人家重新埋回雪里了,但愿您下輩子別再行惡,有個圓滿的人生吧。”
原本衛襄只是下意識地念叨念叨,但是在她話音落下的一剎那,老頭兒面目猙獰的臉就忽然舒展開了。
“啊!”
衛襄轉頭看見,大吃一驚,低低叫了一聲之后,在雪地上連滾帶爬后退了好幾步。
“怎么回事?”
正受了衛襄之命在旁邊賣力挖坑的尉遲嘉聽見,一個閃身就擋在了衛襄面前,卻在看見那老頭兒的臉的瞬間,也怔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尉遲嘉和衛襄齊刷刷抬起頭看向了朱云。
此時的風雪正大,朱云不怎么睜得開眼睛,發現尉遲嘉和衛襄兩人都在看著他的時候,他覺得很奇怪:
“怎么了?你們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你,你先看看這老頭兒。”衛襄說道。
朱云這才朝著地上躺著的尸體看去,一看之下,也大驚失色,悲號一聲就撲倒在了老頭兒的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師父,師父!師父您怎么會在這里,您怎么會在這里啊!”
風雪肆虐的雪原上,回蕩著朱云撕心裂肺的哭聲,朱云把老頭兒冰冷的尸體抱在懷里,嚎啕大哭,整個人都崩潰了。
衛襄和尉遲嘉對視一眼,都沒說話,等朱云哭夠了,哭聲漸漸弱下來之后,衛襄才在朱云耳邊輕輕提醒了一句:
“嗨,醒醒,這老頭兒雖然和你師父長得一樣,但他絕對不是你師父。”
“呃……呃?”
朱云的哭聲立止,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衛襄。
衛襄指揮著尉遲嘉把老頭兒的尸體從朱云懷里扒拉出來,才指著老頭兒的臉對朱云說道:
“你好好看看,你師父有這么年輕?你師父會穿這種衣服?你師父會在這火云秘境中?”
聽衛襄這么說,哭得幾乎斷氣兒的朱云這才低下頭去,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這老頭兒的容貌。
這一打量,朱云才發現自己可能是鬧了個烏龍——
的確,師父的胡子都白了,這老頭兒的胡子還是青黑色的,師父從來不穿綾羅綢緞,身上永遠都是朱紅色的宗主袍服,而師父,也的確不可能在這火云秘境中。
朱云冷靜了一下,抹了抹眼淚,爬起來,對著衛襄拱手為禮:
“多謝衛仙子提醒,是我糊涂了……”
“這也怪不得你,關心則亂。”衛襄表示不在意,但是她依舊感到很奇怪,“不過這老頭兒為什么和你師父長得一模一樣?難道你師父當年有個雙胞胎兄弟?”
“雙胞胎兄弟?不可能。”
朱云很快搖頭:
“師父跟我說過,他當年之所以拜入朱云門下,正是因為家里人都因為饑荒不在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無路可走,只好想辦法進了仙門。”
“那就奇怪了,兩個人無緣無故的,為什么會長得這么像?”
衛襄皺眉思索了一番,再次忍著心中嚴重的不適感,蹲下來把老頭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然后發現這個死去不知道多久的人,雙腿斷了。
雙腿斷了……而松陵子的腿,直至送他們進來之前,都沒好利索,也沒能像從前那樣健步如飛。
這之間,到底有著什么樣的聯系?
接下來的日子,衛襄的主要日程,就是在腳下的冰層中到處挖坑。
既然有緣遇到了這么一具和松陵子別無二致的尸首,興許也能遇到別人的“尸首”呢?
果然,三天過去,衛襄又遇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是已經被她收進了混元鼎中的鴻鈞。
鴻鈞的本人,是在混元鼎中無誤,而此時被挖出來的這個“鴻鈞”,一番查看下來,也是失魂而死。
至此,衛襄徹底認定,這幾日一直被朱云帶在身邊的“松陵子”,絕對不會是唯一的巧合。
只是衛襄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這到底是什么原因。
直到尉遲嘉狀似無意地在旁邊提醒了一句:
“這世上,或許冥冥之中,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自己,與自身的命運緊密相連,在上古傳說中,這種現象叫做‘鏡像’。”
“鏡像?”
衛襄自認讀書少,根本沒看到過哪本書里有這種古怪的說法,不過她倒是想起了程無心說過的一段話。
那還是前世她初到蓬萊的時候,想家,想姨母,想尉遲嘉。
大師姐見她不開心,就在晚上帶著她偷偷溜出山門,乘著小舟去海上看星星。然后大師姐就指著天空中的星星,告訴她,天上的每顆星星都對應著一個人,當這顆星星明亮耀眼的時候,就說明這個人身體健康,一切如意,當這顆星星隕落的時候,則說明這個人不在了。
衛襄當時就把天上最大最亮的那幾顆星星跟家里人還有尉遲嘉一一對上了號,并且堅信,那些星星,永遠都不會隕落。
雖然后來她想明白了大師姐那些話只不過是安慰她而已,因為人們能看到的星星太少,而這凡間的人,卻多如塵沙。
可那時只有十七歲的衛襄,卻也曾堅定不移地相信過,這世上,每一個靈魂,在天上都有一顆星星在對應著。
那么按照尉遲嘉的說法,難道是世間所有的人,在這火云秘境中,都有一個“鏡像”在對應著?
難道這火云秘境中,也會出現另一個自己,另一個尉遲嘉,乃至于另一個朱云?
那么火云秘境的存在,就和原先作為“流放之地”的意義,完全不同了啊。
至此,問題又來了,既然意義不同了,那火云秘境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懷抱這樣的疑問,衛襄選擇了,繼續挖。
她要一直挖下去,直到挖出她自己來,說不定就知道火云秘境的真正秘密了。
不過還沒等她把自己挖出來,就先發現了狐貍精。
那是一個風雪依舊肆虐的黃昏,朱云在仔細照料那具“松陵子”的尸首,衛襄和尉遲嘉在結界中用靈力燃起了一堆火,愜意地打算歇一會兒。
但是風雪卻在很短的時間內開始肆虐暴烈,很快就連他們三人聯手布下的結界都幾乎扛不住。
衛襄半瞇著的眼睛睜開了,又開始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很好很好,終于有人出來搞事情了!”
這么多天,她不斷地陷入茫然的思考中,早就煩透了,現在終于有人出來了,管他是人是妖,她都表示熱烈歡迎!
然而,穿透風雪來的,卻是一只火紅色狐貍。
狐貍優雅地邁著步子,從風雪中款款走來,走到衛襄面前蹲下,朝著衛襄眨了眨細長的眼睛:
“小仙子。”
“狐貍精?你怎么會進來的?哎,不對,你不是狐貍精,你是那個鏡像吧?”
衛襄驚訝不已,卻又很快反應過來——
她進火云秘境的時候根本就沒帶狐貍精,松陵子也不至于再把狐貍精給送進來啊!
想清楚這一點,衛襄的靈力立刻就在手中化成了一柄長劍,直指狐貍精:
“好了,不要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企圖糊弄我,乖乖地束手就擒吧!看在你是活著的‘鏡像’的份兒上,我可以饒你不死!”
“衛仙子等等,讓我看一下!”
眼前的“狐貍精”還沒說話,朱云就先大喊出聲。
但他也沒看那只蹲在他們面前的狐貍精,而是從懷里掏出一個袋子,朝著里面張望了一眼之后,才悄悄地吁了一口氣,示意衛襄可以繼續:
“好了,小仙子你可以動手了,但千萬不可傷了它的性命。”
衛襄一看朱云這樣子,就知道其中定然有貓膩。
衛襄眼睛轉了轉,趁著朱云一個不防備,冷不防就劈手從他手里奪過了那個袋子:
“什么東西,我看看!”
朱云沒想到衛襄會來這么一手,阻攔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衛襄抽開了袋子口的繩結。
很快,衛襄,就看到了袋子里臥著一只和花生米差不多大小的紅狐貍。
雖然只能看出個輪廓,但衛襄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只縮小的紅狐貍,正是胡三娘。
“原來這段日子我們并不是三人同行,而是四人同行啊,朱云你可真是厲害,居然能瞞過你師父和我,悄悄地帶它進來!”
衛襄的語氣聽不出什么喜怒,這讓朱云越發忐忑了:
“我……衛仙子恕罪……”
到了這個份兒上,除了低頭認錯,沒什么可說的。
衛襄也沒指望著他能說出什么來,確定了眼前的狐貍精真的只是一個鏡像之后,衛襄就毫不客氣地出手了。
那狐貍精也不傻,見衛襄手中的長劍再次凝結,立刻遠遠地往后跳了幾下,對著衛襄大喊道:
“你不能對我動手!我來就是問你要回我的肉身!”
“啥?肉身?”
衛襄看了看朱云緊緊抱在懷里的那個袋子,懵了,難道不是鏡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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