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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面上掛著一條紅色的穗子,窗是大敞著的,風一吹進來,那穗子上的流蘇就隨之擺動。
楚蕓覺得有些冷,可她不肯關窗,感覺有些不安。
“哇”
小榻上傳來一聲嚎啕大哭,楚蕓忙坐過去看,女兒哭的稀里嘩啦,鼻頭都紅紅的,婢女聞聲忙走進來,“夫人,這是怎了?”
原來是餓了。
楚蕓目光流連在女兒滿足的小臉上,待系上衣服的絲帶,卻見身邊的婢女默默地掉了眼淚。
“怎么了?”她又好笑又驚訝。
婢女悶聲說道:“我們堂堂王府,如今卻連個奶娘都沒有……奴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郡王太過、太過……”
她含糊了半天,終究沒膽子說出口,只是免不了怨懟幾句,“您好歹也是王妃,寧國夫人的妹妹,可府里卻兩個奶娘都沒有,奴婢怎么想怎么替您憋屈!”
“有什么好憋屈的,”楚蕓把衣帶系好,淡淡道:“郡王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
就是把剛一歲多的女兒和還打著肚子的妻子丟在長安,自己帶著側妃跑去了封地?
婢女當然不知李衡乾的真實意圖,只怕她知道,會……更憋屈。
楚蕓苦笑了一聲。
府中人本也沒多少,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楚蕓捧著肚子踱步到小榻上,自己吹滅了燈,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躺著。
也不知道姊姊怎么樣了,她前幾日聽說,崔將軍竟然跌下懸崖死了……
心里一陣抽痛,楚蕓慢慢的捂緊了自己的小腹,額上出了細密的汗,似乎是有些難受。
良久,她翻身,依舊不能入睡。
李衡乾,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很疲憊,閉著眼睛卻無法入睡,她已經央求人叫了醫師,不知明日能不能過來……在無限的倦怠中,楚蕓終于艱難地進入了夢鄉。
李陵也在夢鄉中徘徊了許久。
這幾日他身體狀況特別差,總是無端就睡過去了,可睡著睡著,忽聽耳邊一片呼嘯之聲。
怎么了?!
他霍然睜開眼,卻見不遠處的草垛上蹲著一個男人。
“阿爺。”李衡義轉過頭來,幽幽的喚了他一聲。
“衡義!”李陵忙從床上滾下來,朝著李衡義就爬過去。
“衡義!”
頓時老淚縱橫,然而手還沒有碰見兒子的衣衫,便撲了個空。
“衡義!衡義!”他嚇得忙四下去看,轉了一圈,卻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衡義去哪兒了?我的兒子去哪兒了?
李陵嘴里喃喃自語,爬到一邊的墻角,他記得一個情景,當時的燈火還亮,他拉著衡義一直往后跑,卻好似有支箭沖著他們直直的就射了過來。
箭……好多人……還有血……還有什么來著?
“為什么,你為什么沒有照顧好他?”
耳邊傳來一個女人幽怨的聲音。
李陵唬了一跳,忙抬頭去看,只見有個身著白衣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纖眉凌厲,明眸尖尖,耳邊戴著一只熟悉的明月。
“不是的……瑾兒,你聽我解釋!”李陵一點都不害怕,他撲過去,拽著女子的裙角,“不是的,我沒想過背叛你,你聽我解釋!我待他很好啊,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別的,我的衡義,我最驕傲的兒子!瑾兒……”
李陵哭的涕泗橫流,他一股腦兒把這些年心里想的全都倒了出來,可是哭著哭著,他卻發現有些不對。
好涼……
李陵直著身子猛然從榻上坐起來。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一片白夜光透過窗射進來。
枕上一片濡濕,他躺下去,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了。
“唉!唉!唉!”
他繼續流著淚,嘆了三嘆。
那塊小石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周遭一陣驚呼聲,韓鴻照得意洋洋的放下手,看著眼前的大和尚:“怎么樣,我打的準備,看你還說不說我阿姊的壞話!”
大和尚摘下頭上的冪籬來,溫和一笑:“好潑辣的小娘子……你就是韓六娘?”
韓六娘,我是韓六娘。
翠裙紅衣,揚州十里笙歌動,二十四橋春水綠,蘭橈隨處傍花……行。
韓鴻照慢慢睜開自己的眼,無喜無悲。
如果,如果她一直都是韓六娘,該有多好?
年少不知愁,侍弄玉搔頭,她多想一輩子就窩在那個春花明艷,西湖水悠悠的揚州,一輩子都不知愁!
她側眸往下一看,喉嚨動了動:“元兒,瑤兒。”
兩人都沒睡,只是在守夜,聞言,往這邊開來。
東方瑤先走過來:“陛下醒了?”
元香一語未發,默然坐在了床頭。
“元兒,”韓鴻照望著自己的女兒:“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我不知道。”元香說道。
韓鴻照笑了笑:“那也很好了。”至少,你沒那么恨我了。
韓鴻照掙扎著坐起來,指著她常坐著批閱奏章的那架案幾,低聲說道:“案幾下有個龍形紋的凸起,你按著它,左側掛著大虞輿圖的那扇墻會有個門開開,趁著輿圖的遮掩你們逃出去,將我藏在密道中的遺詔送出城去,金吾衛石安京是我的心腹,他會帶著你們離開長安,去城外找到衡乾……”
韓鴻照面上掛著欣慰的笑:“衡乾,衡乾得此遺詔,誅殺奸佞,我想他不會辜負我的。”
這就是她的后路,原來韓鴻照早就安排妥當,就連將李衡乾趕出長安,都是預先想好的計謀。
她說著,眼中慢慢含了淚,“我對不住你們,我知道,是我的猜忌害了你們,瑤兒,元兒,我不奢求你們能原諒我,只要你們能好好的活著。”
東方瑤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陛下別急,您先躺下說。”她給韓鴻照墊了個隱囊。
韓鴻照躺在隱囊上,笑著看元香,“元兒,你當初不是問我,為何會如此厭棄你的父皇嗎?”
元香看著韓鴻照,沉默無語。
韓鴻照低聲咳嗽下,嘆一口氣:“先帝可以寵幸無數個陸靜娘,卻永遠不會真心愛一個韓鴻照。他竟至死都不明白我和他曾經恩愛無間,為何會到了今日這步田地,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我是愛過他,可是他也讓我知道了,世間好物不牢靠,至親,至疏。至離。”
“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仙則曾對我那般好,可我也知道,對他的動心不過是鏡花水月難有因果,我沉醉在先帝的柔情蜜意中,他將我從寺中接回,封我為昭儀,待我如珠如寶,許諾我生同衾死同穴,那時候,我真以為世間有真愛,可是他轉眼間也能逼死仙則,散播我殺害親子的流言……敬兒是我的最疼愛的孩子,他……他就是我的心頭肉,你知道我有多想讓他活下去嗎?我恨不得能代他去死去受苦受難,我怎么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病榻上受盡折磨?”
“我斷了他的藥,當他在我懷中失去呼吸的時候,我的心也死了。”
后來這顆心曾經有多熱切,如今就有多冰冷。
“現在我不恨了,我明白,不管是你對我的怨,還是元兒對我的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可我至少得到過。
如果再重來一次,我韓鴻照,依舊會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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