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百賢縣，現在街上最興通的買賣家要屬姜家面館兒了。

雖然開業還不到三個月，但每天顧客盈門，推不開搡不開的，著實紅火。

上至有錢有勢的的馮大戶和縣官老爺邱知縣，下至普通百姓張三李四，沒有人沒來他家面館吃過面。

便是有些女眷不便出門，也會把姜家的炸醬面叫到府里去吃，外送也得上百份。

就連前來巡防的知州大人也為姜家面館題了字，這得是多大的榮耀？在宣州城里可是獨一份兒呢。

現在整個面館里主要是靠姜家的大奶奶徐蓮兒執掌著，姜家大爺幫襯著。

“把這十六碗口蘑炸醬面放到這個籃子里，用細布蓋好，別側翻了。小心些送到前條街的張府，到了下晌記得去收盤碗，”蓮兒邊吩咐店里的伙計邊應付著前邊的客人：“您幾位可到二樓去坐，那兒還有一個靠窗的位子，我叫跑堂的帶您幾位上去。”

也不過才短短的三個月，蓮兒的變化已經非常的大。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繡花綢裙，衣袖做成九分，是為了忙起來方便。

烏黑的頭發挽成一個漂亮的牡丹髻，插著一支玉釵子，加上兩只珍珠耳環把一張臉襯得干凈又柔和。

她的身量又長了一些，人也豐滿多了。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帶出幾縷風情，儼然一個輕熟的小婦人了。

她把那些曾經幫過忙的乞丐選出一些勤快本分的來，成了面館里的伙計，供他們吃住，每月的工錢也很可觀。

她又認了文老太太做干娘，時常去周濟他們祖孫。

因為有一個人教會了她善待身邊的好人。

“楊老板吃的可好？”姜耀祖在一邊收帳，也嫻熟的跟用過飯前來結賬的顧客打招呼：“我把零頭給您抹去了，只需付五百錢即可。”

“姜老板痛快，果然是讀過書的人，通情達理！”顧客吃得滿意又被抹了零頭，心里很是舒暢。

“楊老板，見笑啦！您照顧我們的生意多少回了，這都是應當的。”姜耀祖笑得謙虛和氣。

他現在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埋首故紙堆，整天念子曰詩云，而是安安心心的當起了飯館的老板兼賬房，同時也是蓮兒的幫手。每天早上夫妻兩個都早早起床，和岳母妻弟一起把這一天要用的醬汁熬好。

剩下的活面，切面以及切配菜都有幫廚忙活，蓮兒只需負責調味，每天雖然很辛苦，但收入可觀。

忙過了這一氣，夫妻兩個人坐下來歇口氣，蓮兒看著門外發黃的柳葉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你又想幺兒了吧？”姜耀祖體貼的問她，一邊拿個帕子來幫她拭去額頭上那層薄汗。“可不，她剛到凌天城的時候來過幾封信，如今這些日子我算著該來信了卻沒有，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蓮兒說著臉上的擔憂更明顯了。

“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在那里無親無故，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雖然聰明能干，但該吃苦還是要吃，該受的累還是要受，真希望她能早早找一個好人嫁了，好有個疼熱。”蓮兒幽幽地說。

“說不定再過兩天，她的信就來了呢！”姜耀祖安撫蓮兒道：“你現在有了身孕，不要整日胡思亂想的，依我說你就該回家去歇著，這里有我照應就好。”

“我不累的，”蓮兒搖搖頭說：“我娘也說了，沒必要那么嬌嬌氣氣的，我們是窮人家出身，平時多活動活動，生的時候反倒更順利。”

“可是等過些日子你肚子大了，那總是不方便，”姜耀祖伸出手，到蓮兒還平坦的小腹上，輕柔地摸了摸說：“你要是心疼你娘就乖些。”

蓮兒羞怯怯地撥開了姜耀祖的手說：“別這么動手動腳的，叫人看見了不好！怎么說你也是個讀書人呢。”

這時從門前跑過去好多半大的孩子，邊跑嘴里還嚷嚷著：“快去看一看啊，刑場上要殺人了！”

“今兒有犯人要處決？”門口有幾個人結伴走過其中一個發問道。

“你難道忘了嗎？三天前就已經貼出告示了，是那官媒趙媽媽，還有姜家先那位大奶奶！”另一個人說道。

“噓！小點聲，這面館兒就是姜家大爺開的，”有人趕緊止住話頭：“別叫人家聽見。”

蓮兒也想起來，今天確實是前姜家大奶奶胡氏和趙媽媽被處決的日子，她側頭看了一眼姜耀祖，柔聲對他說道：“你去送送她吧！好歹十年的夫妻，她便再也不對，一個將死之人，咱們也別再和她計較了！”

姜耀祖究竟是心軟，再加上蓮兒體貼，他便提了只籃子里面裝上一份炸醬面，上面用細布蓋好朝蓮兒點點頭，出門去了。

正午的陽光還是很晃眼，姜耀祖趕到刑場上就見胡氏和趙媽媽都跪在那里，幾個月不見，胡氏整個人變得形銷骨立，姜耀祖差點沒認出來。

但胡氏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姜耀祖，兩個人眼神相會，十年的酸楚甘甜就在這一次對視中彼此了然。

胡氏慘笑了一下，她的一生很短暫，可最漫長的日子就是嫁到姜家的這十年。

這十年中，她幾乎沒有一天不活的痛苦。她怨懟，她惆悵，她焦急，她苦惱。可是她也曾掙扎，也曾求索，她想幫自己的丈夫出人頭地，因為她覺得姜耀祖若是離開他她是活不下去的。

誰想到自己下獄的這三個月，再次見到姜耀祖卻發現他比和自己在一起時幸福多了。一個人過的快不快樂，從他的眼睛里完全能看得出來，尤其是對于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

胡氏胸腔里悲苦萬分，直到現在，她才不得不承認，原來自己錯得是那么厲害。

原來她極力去謀求的，并不是姜耀祖真正想要的，可是已經到了現在又有什么好說的呢。

所以當姜耀祖把那碗面擺在她面前的時候，胡氏選擇了原諒，她對姜耀祖說：“過些日子天冷了，別忘了每日少喝些蘇合香酒，你的脾胃不好。”

姜耀祖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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