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初到北平時,迎來了今冬第一場雪。
正陽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安靜的等候著守將檢查諸人的通行證件。
馬車里已經燒上了圍爐,外頭風雪飄搖,里面溫暖如春。白棠撩起車簾一角,青灰色的磚石磊成高大綿長的城墻一望無邊,這景致熟悉又陌生,他止不住心生感慨,命運真是奇怪,他穿越千年,竟又重回故地!
馬車緩緩入城。白棠突然聽見徐三驚惶的叫聲:“阿簡——”
阿簡?
白棠急忙探出車外,風雪中,阿簡撐著傘,笑吟吟的和徐三說著話。將近一年未見,阿簡氣質更加溫雅,仿若秀芝玉樹,叫人過目難舍。
“算算你們快到了,所以來城門接你們。”阿簡并不隱藏眼中的期待,笑問,“白棠呢?在哪輛車上?”
“阿簡——”白棠跳下車,快活的向他奔了過去。
徐三面色微變,急忙上前道:“雪天路滑,你慢點!”
阿簡聽見白棠的聲音恍然一震。他動作極緩的側頭尋找聲音的來處,看到一張自己不知在腦海中描摹了多少遍的冷滟面容,突然覺得喉嚨哽塞,竟覺雙足釘在了雪泥里,怎么也挪不動。
徐三這時候也忘記要避嫌,扶住白棠的胳膊,心里翻滾著酸性液體,扶著他走向阿簡。
縱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明明已經說服自己絕不能再被白棠吸引迷惑,但望著雪中并肩而來親密無間的兩人,阿簡還是心頭刺痛。
“阿簡。”白棠走近他,抑不住激動的笑容,隨即懊惱打量著他道,“你也比我高了!”
阿簡回過神,裂嘴一笑,安慰他:“你本就比我們小。”
徐三輕輕咳了兩聲:跟爺在一塊只差半個頭,你還想長多高?難道還想女扮男裝去秦淮河撩妹子?想到北京城如今還荒蕪著,沒有尋歡作樂之地,頓時大為放松。一時又覺郁悶:別家都是防著男人尋花問柳,換他竟然要提防個女子背著他找女人偷情——什么世道啊!
蘇氏白蘭也高興的與秦簡招呼了番后,三人一同坐進白棠的馬車里。
白棠見阿簡的鹿皮小靴鞋面盡濕。忙道:“怎么在雪地里站了這么久?快脫了放圍爐邊烤烤。一會兒就干了。”
阿簡不好意思的脫了靯襪,笑道:“多虧有你的圍爐!這邊冷起來,果真是能要人命的。”
白棠倒了杯熱茶,讓徐三搶去送到阿簡手上:“快,暖暖身子。”
阿簡裝作沒瞧見他們的眉眼官司,喝了茶,低聲道:“白棠,杜家的事,我聽說了。”
白棠一時沒想起來:“什么杜家?”
“杭州杜家。”徐三沉聲道,“怎么?段明樓真去杭州開棺驗尸了?”
白棠這才想起:冒充許丹齡的那個不要臉的杭州杜家。
“你遠在北平,竟也聽說了?”
阿簡搖頭道:“這樁案子在江南鬧得沸沸揚揚。婦嬬皆知。”
白棠蹙眉問:“杭州知府怎么說?”
阿簡躊躇道:“杭州知府……徹查此案是國師之令。但你們也知,國師不久前已然圓寂。”
徐三冷哼道:“他還敢陰奉陽違,包庇杜家不成?”
阿簡苦笑:“杜家在杭州當地根基深厚,與當地的官員素來相處融洽。也不是說知府大人包庇他。只是證據這方面,頗有不足。”
白棠不由問:“段鶴林的醫案還在否?”
“在。”阿簡嘆息,“段鶴林原本患的只是普通的傷風,硬是被那大夫治成了重癥。他的外甥段明樓便質問杜家,那大夫是杜家請來的,和段鶴林無仇無怨,為何要這般害人?”
“杜家人只哭訴被庸醫所誤,他們絕無害人之心。”
“那大夫怎么說?”
秦簡搖頭:“沒來得及傳喚那位大夫。”
白棠與徐三對視道:“死了?”
“嗯。留了遺書,說是誤診段鶴林致他病死。愧疚之下,服藥自盡了。”
早不死晚不死,官府查案時內疚自殺?馬車內沉默了一會兒,白棠清冷的問:“段明樓接受這個結果?”
“段明樓原本要求開棺驗尸。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知大夫若要醫死一個人,絕不會在尸體上留下什么毒害的痕跡。縱使開棺也查不出什么東西來。所以他只能怒告杜棉華借他舅舅的名號冒充許丹齡在南京招搖撞騙。”
白棠輕輕抹了下額頭:“招搖撞騙啊。這個罪名,可是輕了許多啊……”
秦簡點頭道:“是。段明樓的目的是為他舅舅洗冤正名。杜棉華承認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誤以為段鶴林就是許丹齡,貪圖蘭雪和彩版的收益所以才惹出了這些事非。愿向段家賠罪道歉。”
徐三通讀律法。段明樓的死因尋不到破綻,那杜錦華所為,并未對白棠造成嚴重的后果,也無什么惡劣的影響。杭州知府若要和稀泥,還真能和得四平八穩,不露半點泥縫。
他忍著怒火,問:“所以,段明樓明知他大伯死得冤枉,是讓漢王和杜家合謀害死。但苦于沒有證據,只好自認倒霉,回荊江去了?”
秦簡嘆道:“他又能如何?不過,我聽說他并未回荊江,而是去了南京。”
徐三微怔:“他回南京做什么?”
“——治水。”白棠接口道,“你忘記陛下的招賢令么?”
如果之前段明樓并無意進介入官場。但是他舅舅段鶴林的死卻讓他深深意識到憑他現在的實力,是無法趨利避害的。漢王和杜家若想報復他給他穿個小鞋,他無論如何也逃不過。但他父親潘佑明畢竟是工部左侍郎。若能得到舉薦,在工部從小吏做起,那就完全不同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秦簡安慰白棠道,“杜家這樣的作派,遲早會出事。”
白棠冷笑。漢王滾去封地,杜家已無倚仗!又因段鶴林之事元氣大傷。近幾年只能低調休養生息以圖東山再起。
“杜家本也準備在新都建學。可惜出了這件事,近幾年是辦不成了。”
白棠冷笑道:“此能讓這等賊子誤人子弟?”想了想,問,“杭州不可能只有他杜家一家世族吧?”
阿簡挑眉笑問:“你想做什么?”
白棠勾唇一笑:“報仇。”
馬車停了下來。
“東家,夫人,小姐。咱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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