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霜,疾行如飛。
從京城至淮南道的官道上,一行十余騎駿馬絕塵而去。
為首那人身形瘦弱,卻很是高大,緊跟著的一個漢子面如黑炭,一邊策馬疾馳,一邊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是夜,這一行人路過金城郊外。
那黑炭問道:“殿下,是否進城修整一夜?”
清瘦的男子搖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在此等候,你帶兩個人進城換幾匹馬,簡單補給即可。”
“是。”
金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
晴空寂夜,星辰璀璨,照得沈秋檀腮邊的口水亮晶晶的。
做夢正在躺在花椒堆里胡吃海塞的沈秋檀被人抱了起來,關進了一座懸山式的獨門小院。
啞婆將兩三個浴桶倒滿水,將連同沈秋檀在內的七個四五歲到八九歲不等的女童丟進浴桶里,粗糙的大手一撮,好似在搓得不是人而是一顆一顆白蘿卜,立即有女孩子哭了起來。
啞婆狠狠一拍浴桶的沿兒,哭泣的那女孩便不敢再哭了。
這三天,她們已經學乖了很多。
沈秋檀也被那雙粗糙的老手握住了胳膊,她做出不排斥的樣子,卻沒想到兩人肌膚甫一相接,她就像是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她看到:
一個三十如許的婦人正在縫補衣裳,油燈的燈芯挑了又挑,映著她的面容愈發溫婉慈愛,她的手纖長細***補的是一件圓領小袍,看樣子是給不大的孩童縫的。
果然畫面一轉,一個五六歲的小童蹦蹦跳跳的走了進來,婦人溫柔的哄睡了孩子,細細的端詳了油燈一會兒,似乎終究是舍不得用燈,便也熄了燈,摟著孩子睡了。
啞婆的手不停的給沈秋檀搓洗,沈秋檀“看到”第一幅“畫卷”結束,第二幅開始:
那婦人去河邊漿洗衣裳,孩子留給婆母照看,誰知回來后,卻發現孩子不見了!婦人去質問婆母,反被婆母大罵,她找遍了全村,村頭的一個獨眼老叟悄悄告訴她,她的兒子怕是被拐子拐走了。
從此,這婦人的人生便是天傾地覆,她開始找失去的孩子,一找就是好幾年,婆家令她再生一個,還將她關起來,她卻在夜里悄悄逃了出去,至此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生她養她的小山村。
而她一個女人孤身行路,找了又三年,兒子沒找到,卻找到了別的拐子,便是趙文趙武兄弟。
那時的她比起三年前老了二十歲不止,整個人看著呆滯癡傻,還不會說話,趙文趙武一商量決定用她當個免費又可靠的勞力,便允諾她會幫她找兒子。
這個飽受煎熬的婦人,竟然信了,還深信不疑,趙家兄弟對她來說,如同滾滾洪流中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她助紂為孽又十年,還是沒能找到自己的兒子。
沈秋檀怔怔的看著啞婆,任由那雙粗糙的大手將她的將她全身搓得通紅。
原來這個啞婆還不到五十歲,原來她叫甘露,露娘。
粗糙的手將沈秋檀抱出來,叫她自己換上旁邊準備好的衣裳,然后繼續去搓下一個。
沈秋檀仍盯著啞婆的側臉,原來她不是天生的啞巴。
啞婆瞪她一眼,她才開始穿衣,這一回的“異能”來的有些大發啊!
竟然能看到別人的過去。
太霸道了,難怪連力氣和空間都收了回去,自己也變成了個菜雞。
半舊不新門被敲了三下,趙武的聲音傳來:“好了沒?來客了。”
啞婆給最小的孩子穿戴好,開了門,趙武將人到了正中的那間最大的屋子。
這三日里,李翀也已經學乖了,見到洗干凈后、如同糯米團子一般圓潤白凈的沈秋檀,他眼睛亮了亮,接著又浮上一抹憂色。
沈秋檀卻盯著趙武露出來的手腕,嗯,一會兒想辦法抓一把吧!看看這家伙原來都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貴客里邊請。”趙文垂頭彎腰,引著一群人進了屋。
為首那人頭戴三山冠,腳踩粉底皂靴,面敷薄粉,背微微躬著,頭卻高高的仰著,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沈秋檀舔了舔唇,這是個太監吧?
彎腰弓背怕是經年染上的習慣,趾高氣揚恐怕是一朝得志,一旦張狂起來便控制不住。
“貴客快請上座!”
趙文與那太監一起坐了上首,趙武與太監后面的兩個人分坐左右,又有四名看似護衛一般的壯漢立在那太監身側。
“叫他們近前些,給我好好瞧瞧!”一出口,聲音略帶著些尖細,果然是太監無疑。
趙文一個眼色,趙武和啞婆將十來個半大的小童驅趕到中間。
沈秋檀縮在李翀的身后,李翀這時倒是沒有貿然冒頭,反而有些垂頭躲避。
那太監將人一個一個的看得仔細,連看了三四個搖頭道:“這貨色,還是沒經過調教的,可真是不成了。”
趙文陪著小心,示意趙武將沈秋檀和李翀往前推:“您再看看……這后頭還有好幾個呢!不成等我回了揚州,再給您送回來幾個調教好的,知情知趣還經得起褻玩。”
“哼!揚州?你等得,我爹可等不得!”那太監卻懶得看剩下的小童了。
“是是是!”趙文擦了擦汗,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黃花梨鳥紋方盒并一個繡著八寶葫蘆的荷包:“這盒中物件兒……是小人孝敬裘公公的……還請公公代為轉呈,這荷包是給小裘公公的,還請公公您笑納。”那太監認了大太監裘元振做干爹,連姓氏也跟著改了,稱呼一聲小裘公公再合適不過。
小裘公公接過東西,先捏了捏說是給他的那個荷包,里面沒多少東西,像是只一兩張薄薄的紙,不用多說定然是銀票了,哼,算是個識相的,他心里不由滿意了幾分,再去看那個黃花梨的小方盒:“這里面……可是那……”
趙文點點頭,裘元振是個太監,卻最喜歡褻玩六七歲的男童,他這拐子的買賣能起家,靠的就是藥婆研究的丸藥,這小方盒里裝的,便是藥婆給這些無根之人研制的助興之物。
兩個人心照不宣,小裘公公心里舒坦了,看人也連帶著滿意了幾分,他摸了摸李翀的臉:
“這個倒是不錯,不過怎么瞧著有些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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