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來,山里便不敢點明火。
而白天點火也有煙火痕跡,所以山里是好幾天開一次火,一次做滿幾天的干糧,之前王成竦偶爾也會送做好的干糧過來。
趁著天亮,山奈得了沈秋檀的吩咐,指揮著伙房的人生火做飯,看著那些實實在在的糧食和肉,她還有些云里霧里。
原來她和曹公公一樣,覺得沈秋檀出身配不上齊王殿下,但如今看,顯然是殿下配不上沈姑娘啊!
這會兒功夫,沈秋檀已經將土豆切了,又用水將帶皮帶著芽根眼兒的土豆塊泡了:“水不能太多,發芽以后便可以種到土里,除了前幾年像是濟北濟中那等干旱到寸草不生的年景,其他情況旱澇保收。”
林全嘖嘖稱奇,竇雄將盆抱在懷里,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見識了神仙手段,他現在再沒有半分懷疑。
沈秋檀又道:“這種作物產量奇高,料想一般人都不認得,你們可以放心的種。”尋常人見了都會當成不知名的野草。
竇雄又要下跪了。
靠山吃山,他們不是沒想過開墾荒地,這里是富饒的淮南,種些東西不愁收成,可一旦開墾了荒地種上糧食,他們這個營房也藏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們只能挖野菜吃。
但如今有了這名曰土豆的作物,就不怕別人看了。
沈秋檀擺擺手:“咱們都是忠于殿下的,竇團練無需客氣,陳某去伙房看看,給諸位加一道菜。”
天完全黑透之前,伙房的火全部熄滅,餓得脫形的小兵們聚在一起吃飯。
他們經歷了連年的災荒,沒有活路才離開了故土,也是沒有活路才投了這沒名頭的軍,為的就是這一口飯。
所以他們從不挑剔:
“這是啥湯?咋這好喝!”
“還有這個是啥,軟乎乎的配上肉,怎么這么好吃!這是豬肉吧?”
“是啊,真香!還熱乎著呢!”
“俺已經好多年沒吃上這么好的飯了!”
奇奇怪怪的口音混合在一起,有的人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不知道是哭自己,還是哭那些已經餓死了的親人。
沈秋檀吃了三大碗土豆燒肉,留下土豆的貯藏方法和注意事項,摸摸肚子趁著天沒有完全黑透之前出了大營,竇雄一直送到山澗之外,才有些如夢初醒。
回去喝了一大碗骨頭湯,又吃了口肉,他才覺得真實起來。
他追隨李琋三年,去年被安排在荒山野嶺練兵,不是吃不得苦,也不是擔心會喪命,只是不知何時才能出頭。
但如今見識了神仙手段,他不急了。
神仙都不急,說明殿下起事的時機還不到,只需要自己按下心來,等待時機,總有石破天驚的一天。
沈秋檀跟著林全出了深山,已經到了夜半。
到了客棧,她草草梳洗一番,便睡了過去,第二日天剛亮,山奈又來伺候她梳洗。
她空間里有糧,對待之前那般的營房并不擔心,但王成竦又該怎么救?
林全一夜沒睡,見沈秋檀出門,立即跟了上來:“姑娘,屬下探聽到王大人暫時無事,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一夜過去,他對沈秋檀的態度已經變了模樣。
沈秋檀點點頭:“你如今還領著差使,要比我們更加小心才是。”
林全心里頓覺妥帖,難怪殿下會選她做王妃。
“賀謙那邊如何?”
林全一下子沉默起來:“對賀謙的懷疑只是因為成竦的感覺,我們實在沒有證據。這些日子我一直叫人盯著賀謙,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妥。”王成竦被陸欽收押,實在是太突然了。
“他平時都做些什么?”
“賀謙出身不錯,為人也仗義爽朗,向來很得人心,當初陸錚身死,他這個副使無論才干、家族,還是資歷,都可以一躍成為正使,誰知陸家仗著陸錚有功,又把節度使一職討了回去自己做,好像從那兒以后,賀謙就有些疏狂放蕩,常常飲酒宴樂,發散心中郁結。”
真正的陸錚確實死了,但不是因公殉國,而是李琋的命令。
“那他來往的又是些什么人?”
“好似都是一些京中的故舊,還有一些到了淮南才扒上來的人。”
沈秋檀嘆氣,心中有些焦急。
劍南,西川道。
李琋懶洋洋的靠在獸皮毯子上,毯子一側還擺了一碗黑糊糊熱騰騰的藥。
極得康平中用的魏溫恭敬的跪在地上,看李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見碗底殘渣都不剩,魏溫才行禮退了出去,秦風怒道:“康平那廝,竟派一條老狗來監視殿下服藥!還以為殿下裝病不成?”
李琋挑挑眉,拿鳳眼去看他,秦風面上訕然,殿下還真是裝病……
不一會兒,律斗進來:“殿下,康榮重傷不治,怕是不成了。”
李琋鳳眼一瞇,從獸皮毯子上起來,難怪康平近來行事越來越沒有章法了:“是什么傷,之前不還是好好的?”
“聽說傷在大腿根部,開始瞧著還好,但那康榮自小嬌生慣養,一上藥就疼,喊得十分厲害,后來不知怎的,傷口就惡化了。聽說如今高熱不退,十來個大夫都說不成了。”
康平經營劍南西川十數年,有名分的妻妾就有三十多位,女兒生了二十多個,卻只有康榮一個兒子,自然是嬌慣的很。
秦風欲言又止。
“怎么,有話要說?”李琋看秦風。
秦風道:“這傷勢聽著有些像秦朗之前的樣子。本來都以為止住血就好了,誰知道后來就惡化了,沈姑娘說這叫感染。”
李琋微微色變,殷律斗小眼一亮:“你是說,沈姑娘研究的藥能救康榮?”
“約莫著是能,不過要將腐肉刮掉。”秦風看著李琋:“只是,咱們要救么?”
李琋抿著唇,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一早知道康平是霍準的人,如今康平遵從霍準的命令,在自己的藥里下毒,可兩人易地而處,多年不見,并非一點兒嫌隙也沒有。
而監視自己的不僅有魏溫,還有霍凇和裴秀,還有許多雙隱在暗處的眼睛。
他走出軍帳,腰上掛著的黃玉小貓和紅松鼠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李琋低頭,看著胖松鼠旁邊的荷包,神色漸漸柔和下來。
那是她做的,能驅蟲驅蛇避毒瘴。
遠處的青山霧蒙蒙的,山嵐彌久不散。
濕潤的蜀中景色極好,可是他卻有些想念京城,因為她在等他。
李琋回頭,與律斗和秦風道:“救,但不能白救。”
若是能和風細雨的收服康平,總比妄動兵戈的強。他的嬌軟姑娘,也一定希望能少出些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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