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總是為所欲為的,公主也一樣。”
蓮嬤嬤跪倒在昌壽跟前,語氣帶著溫柔甚至有些慈愛:“放了陛下吧,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李耀對著蓮嬤嬤投去感激的一撇,卻沒想到下一瞬,喉嚨就像是泄開的閘門,里面汩汩噴涌出來的都是他的鮮血。
還沒長大的天子倒地不起,他張著嘴,血從嘴里流到臉上、階上,身體翻騰兩下就徹底的陷入了靜止。
紅色開始流淌,無聲。
驚恐開始蔓延,如影隨形。
昌壽滿身滿臉也都是血:“哈哈,憑什么?難不成孩子就要比大人可憐?他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如今不想給了而已。我將他從趙王府單拎出來,教他讀書識字,將他扶上皇位,他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血還在流,順著臺階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整個殿內都染上了一層暗淡的紅。
襯得昌壽長公主的面容更加的瘋狂。
滿座皆驚。
當庭弒殺幼帝,昌壽是瘋狂的連身后名都不要了么?還是說要將殿中所有人的性命都留在這里,畢竟這種事是不能傳出去的。
“母親總是高高在上,站在施舍的角度,生殺予奪,毫無仁慈。”一個男聲響徹大殿。
所有人回頭,就見蕭旸風塵仆仆的趕了過來。
凝滯的暗紅開始流動,蕭旸滿身塵垢,卻是風光霽月。
昌壽眼中流露出歡喜、酸澀的光芒,諸般心思交織在一起,出口道:“季青,你回來了?他們要殺我,你快來幫我。”
蕭昭不是親生,卻是她自小帶大,感情自然是有的,可再有感情也比不上親兒子啊。
李琋對著蕭旸點點頭,蕭旸已經走了過來:“母親,放手吧。”
“放手?文惠皇后教過我許多道理,可從來沒有一個是放手。我不會放手,旸兒,過來幫我。若是不幫我……“昌壽如法炮制,將最小的李翯拉到近前,李翯與壯壯差不多年紀,在見過了李耀的死壯、如今又被拉到尸體跟前后,幾乎下意識的就哭了出來。
孩童的哭聲在大殿回響,眾人心頭紛亂。
“母親,這又是何必?”蕭旸將頭盔丟在地上,邊走邊將盔甲卸下:“放了他,我來幫你。”
“當真?你不怪我了?你真的會幫我?”
“有什么可怪的?我們是母子。”
“嗚嗚嗚……旸兒,我一直以為你怪我,我不同意你娶想娶的人,在固寧城還差點害你被踩踏而死,歲初的涼州城一役更沒有……可是,我也不想的呀,可我沒有辦法。”昌壽哭的愈發傷心:“旸兒,我以為我什么都沒有了。”
我喜歡的,比如蓮兒,已經不再忠誠;我需要的,比如山鬼,已經失蹤,說不定已經死在某個地方;我愧疚又放不下的,比如兒子,總算是還也愿意回到我身邊么?
昌壽捫心自問,總覺得一切來的太不真實。
然而蕭旸已經走了過來,他登上臺階,皂色靴底染了李耀的鮮血,他微微皺眉卻沒有停下來,而是越來越接近昌壽。
“慢著!你是不是別人易容成了旸兒的模樣?旸兒是我兒子,我最懂他,他不可能原諒我的,他怎么可能原諒我?”原來她熟悉的山鬼就會易容成別人的模樣,連聲音都一般無二。旸兒不是應該遠在涼州么?怎么可能來京城?
蕭旸臉上一僵,知子莫若母,他娘確實了解他。
“我沒有易容,母親,我是真的回來了。”
蕭旸漸漸靠近,試探著想要觸碰昌壽,結果手剛伸出去,昌壽拖著李翯又往后退。
“你回來做什么?誰叫你回來的?是不是齊王叫你回來的?他幫你打了勝仗,你就要幫他殺了親娘!是也不是?”保養得宜的指甲嵌進李翯細嫩的手腕,李翯的哭聲更加尖利:“娘!我要娘……娘!我害怕……”
然而楚王妃并不在這里,沈秋檀看得不忍卻不敢輕易上前,胖胖則是直接道:“這個人好壞。”
昌壽冷冷掃了一眼虎視眈眈的甲衛們,最后盯著蕭旸:“說話啊,你倒是說話。”
“母親。”
蕭旸跪下,跪在漸漸干涸凝結的血跡上,然后抬起頭定定的看著昌壽,布滿血絲的雙眼之中全是沉痛。昌壽伸出手將蕭旸的一縷亂發塞到耳后:“你老了啊,旸兒?這幾根是白頭發啊?”
蕭旸喉頭滾動,接著有淚珠順著臉頰滑到脖子上。
昌壽再不好,也是他的親娘,他恨她,卻無法改變血脈帶來的親緣,他十歲被送到邊關的時候,多少次午夜夢回都在想娘……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在意她的所作所為,自己也不會再因為她而掣肘,但現在見了明顯有些癲狂的昌壽,他心里還是過不去……
“母親,是人都會老的,兒子也一樣,幾根白發不算什么。兒子另有要事和母親說,您先放開這個孩子好不好?”蕭旸的聲音不自覺的溫柔了起來,循循善誘,像是對待一個孩子。
“大長公主這是瘋了?”
“瞧著像……”
“怎么會呢……”
下面的議論聲不絕于耳,昌壽又后退一步:“不對,你不是我兒子,我兒子恨我呢!可是我沒有辦法呀,我想讓他幫我,我做這一切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他呀,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母親,不要說了。”
“怎么能不說?兒子是我生的,心卻向著別人……”昌壽環住李翯的手微微松動:“還是小時候好啊,聰明又懂事,從來不叫我操心的,無論習武還是修文,都是最頂尖的。我記得有一回……你放開!”
見昌壽陷入回憶,蕭旸當機立斷往前一撲,一把將昌壽按倒在地,同時將嚇傻了的李翯往臺階下一堆。
臺階并不高,壯壯和胖胖沖過去將滾落的李翯接住:“你沒事吧?”
李翯看著前面這個好看的不像真人的小仙女,怯懦著想開口,結果一開口又是哭。
李琋和沈秋檀也往前走了幾步,看見昌壽被蕭旸牽制住動彈不得,只嘴里更加不饒人:“騙子,騙子!你果然不是我兒子!”
蕭旸又慶幸又難過。
慶幸和難過的都是,他們母子之間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母親……”
“嗚嗚嗚……你這個不孝子!”昌壽頭上的玉冕已經掉在地上,看上去十分狼狽,加上如今涕淚縱橫的瘋癲模樣,更是可笑至極。
蕭旸不忍一直注重臉面的母親這般狼狽,一邊微送鉗制,一邊想給她略整理下衣著,誰知昌壽卻反手將他制住。
情況倏然轉變。
“我年輕的時候,騎射可是一把好手。”昌壽之前隔了李耀脖子的刀還在地上,她現在手里拿著一把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的匕首。
匕首寒光森森的利刃就抵在蕭旸的脖子上,昌壽悠悠道:“區區李翯哪里能讓你們過心?但涼州都督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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