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遙同父親一前一后進了東廂房,尚未落座,便聽顧同知問:“你對鄭家三爺有情?”
竟然上來就是這般犀利的問題。
顧遙腦海一片空白,隨即恢復意識后,卻在說實話與不說實話之間,猶豫不決。顧同知從她的表情,已知道了答案。可他不說,偏等著顧遙親自承認,難得的別扭。
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喜歡了別人,他無可奈何;自己養大的女兒,也看上了別人。他不服氣,他不開心,他不愿意。
因為,這和給女兒定親,是不一樣的。
前者,女子一旦動情,便是“女之耽兮不可脫也”。投入了情感的女子,會很傻,寧肯委屈自己絕不委屈情郎,比如當年的煙如;后者,因為沒有感情基礎,會依靠娘家,依靠父親,自己就是女兒最堅強的后盾。
“我應該是喜歡的吧?”顧遙以不確定的口吻說著確定的事,又道,“這種事,我沒有太多經驗,也說不清到底是不是呢。”
顧同知不自覺地緩和了面無表情。
是的,當年的自己,也不懂這種感受。若是懂,怎會叫沈鷗那小子捷足先登?
顧遙又道:“不過,我覺得嫁給他,比嫁給別個好。至少,我對鄭智知根知底。先前呢,我覺得和他身份差蠻多的,還有些忐忑,換言之,自卑。剛才聽了他的身世,我反而輕松起來。爹,我沒騙你。至少,我不想爹因為這個原因,取消這樁親事。”
自卑。
又一個似曾相識的字眼,顧同知徹底無言以對。
這么快就搞定了憤怒的父親,顧遙抿嘴偷樂,悄悄靠近顧同知,轉移話題:“爹,你有這功夫,還不如給三姐找個好婆家。秦家那樣的,才叫糟糕呢。秦夫人歪心思極多,秦二也沒好哪去。既想做孝子,又想抗爭,將未來的妻子推在前頭。這事,鄭智絕不會做的。”
顧遙信誓旦旦地說著,顧同知又不樂意了,因道:“你對他就這么有把握?”
“他要真這么干了,我就回家找爹,讓您收拾他。”
顧同知最原始的保護女兒夢想,就這么實現了,也滿意了,他最后一次確認:“你沒騙我吧?”
顧遙不干了,嘟著嘴道:“我最討厭說謊的,說一個謊話,便要用好多個去圓,您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不惱,爹信你就是。既然不動,那我明日便去鄭家一趟,瞧瞧他去。”顧同知如是道。
顧遙不同意,因道:“爹還是先忙活三姐的事更好。嗯,蹇家二姑奶奶挺喜歡過得比別人好。先前她不會外傳,如今這情況,我和鄭智的親事,估計很快會被人傳開。到那時,以我對秦夫人的淺顯認知,她聽了這樣的傳言,若不落井下石,會有對不起自己的感覺。”
顧同知顯然不相信顧遙的推測,因道:“嗯,這事你不必管了,我同你母親商議去。”
東廂廊下偷聽的小李氏,默默轉身回到正房,看著顧珍不言語。對煙如的嫉妒,她早就習慣了。而顧遙的清醒,冷靜,自知,色色敲打著小李氏的心靈。
她想,如果,自己的閨女也像顧遙一樣明白,自己,估計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吧?顧遙,是不是因為沒有生母,要經歷更多,更辛苦,所以,會比蜜罐里長大的珍兒懂事?
“你一直瞧珍兒做什么?”老夫人出言。
小李氏回神,沒說話。
她總不能說忽然發現了個秘密。三個丫頭里,顧遙因為沒人疼,所以最懂事;顧迎有個姨娘生母,雖無大用,卻也是有人疼的孩子,便略差一層;只自己的閨女,嫡出,父母祖母寵著不夠,還有兩個哥哥慣著,才最是平凡?
顧同知和顧遙父女兩個,臉上掛著一模一樣的笑,回到正房。老夫人立即丟下兒媳,看向二人,笑問:“這么會兒功夫,統共能說幾句?怎這么快就不惱了?遙丫頭,你都和你爹說了些什么?”
顧遙一本正經道:“說的都是大實話,祖母要聽嗎?”
“自然要聽的。”
“簡而言之呢,原先的鄭智我怕配不上,不敢嫁;如今的鄭智,正好。”
老夫人啞然,再沒想到這是個緣故。是了,她們只想著顧遙高嫁是好事,卻忽略了高嫁的痛苦,比如自己。老夫人用力點點頭,道:“好孩子,你比我通透。當年,若我有你一半通透,就不——”
“那樣不就沒有爹,沒有我們這些孩子了?祖母是不喜歡我們了嗎?”顧遙故意鬧,打斷了老夫人日常“祥林嫂”一般的念叨。
大概是距離產生美,老夫人大半輩子都是一個人過的,在和夫婿一起生活后,反倒看對方不順眼。兒孫都這般大了,又不能和離,便時常念叨幾句。
祖孫倆說話的功夫,顧同知則小聲和小李氏提了一下顧遙所言,讓她去和謝氏確認下,還道:“我是不怎相信那孩子的話。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問問去,我們好做準備。”
不管為了什么,表哥能丟下順天府的事,來管珍兒的親事,便是好事;不管兩人是否有情,表哥是個合格的父親,便已足以。
于是,小李氏道了聲:“好。”
然則,不等小李氏去找謝氏說話,秦家兩口子登門。顧遙顧珍可勁縮著自己的身子,想被人忘記,便可留下旁聽。哪知顧同知一聽秦家夫婦登門拜訪,立即道:“珍兒帶你妹妹回房。”
顧遙和顧珍相視一眼,齊聲應是,退了下去。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倆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主院,示意下人不要吱聲,二人則貓著腰,攢著墻,漫步到正房門口,就聽小李氏指定有聲的一番話。
“不必多言!鄭三爺除卻身份,本人也是極好的。是以,和鄭家的親事,顧家不會退。而同秦家的婚事,無論怎樣都不成!至于大房的顧謹,她做了這般丟臉的事,不打死她算好的了。為了她一個名節盡毀之人,搭上我唯一的嫡女,不可能!”
顧同知接著道:“兒女親事,皆由內子做主。她想怎樣,本官便配合。”
他和秦詹事同級。
北京皇城建造工程已經進行了一半,遷都一旦成功,他這個同知,不見得比秦詹事位低。
說句大不道之語,太子何時登基、能不能登基,均是未知之數。遷都不成功,他這個同知,是北京陪都順天府的同知,也不差的。因為,他是皇帝的順天府同知,是當今圣上的,也是今后的皇帝的。
顧同知,沒必要怕他一個少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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